“这有什么的?兄妹乱伦的故事你没听说过?”
察玛又犯起了糊涂,一个人呆在角落里说着胡话,有些是天马行空的咒语,有些则是老掉牙的陈年往事,扎布苏听在炉灶前打转,这些话他听了千次万次,耳朵都出茧子了。
“死得那么早,连孩子的爹都不知道是谁!”
“死老头子,死得那么早,留我一个人受罪!”
“恩和过得好不好?阿都沁那小子是个懦夫!我就不该把闺女嫁给他!”
这又是在回忆三兄妹死去的父母和外公了——他们的母亲叫恩和,父亲叫阿都沁,他们两人少年相爱,本是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母亲十六岁就生下了扎布苏,小夫妻俩厌倦了草原的荒芜,便来到了北燕和西凉的交界处,白狼边镇经营着一家酒肆,几年过去,忽逢战乱,母亲怀着的第二胎即将临盆,在北燕斧子军屠城之际,一家人东奔西跑,而父亲却为了保护妻儿,死于流箭,扎布苏拼死护住母亲,在一间破庙里,母亲在悲痛中早产了。
胎大难产,母亲咬着扎布苏的手臂,几乎耗尽所有力气,下身血流不止,五个时辰才把孩子生下。
一男一女,一双俊俏的婴儿,正如远在敕勒川的萨满外婆的信里占卜过的一样。在无数人死亡的时刻,降生了这样两个幼小的生命,他们被裹在血染的襁褓里,母亲忍痛写下血书,交给七岁的扎布苏,她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含着笑嘱托自己的长子带着弟弟妹妹抄近路逃跑:“回敕勒川去!回家去!”
她随后便歪头死去,脑海中的走马灯都是敕勒川的牛羊和原野,这句话,她既对扎布苏说,也仿佛对自己说。
扎布苏频频回望母亲的尸体,恸哭着奔上风饕雪虐的归途,其间,他被冻掉了两根脚趾,几度被荒原的饿狼掏食而死,只有怀里两条热腾腾的生命,是他唯一求生的希望,每每因为饥寒交迫而昏厥在马背上的时候,他马上会想到父母的面容,甚至还有天神的呼唤。
因此不得不振作起来,向哈素海的方向奔去,千难万险,风雪兼程,扎布苏还是不辱使命地回到了敕勒川。
简直是一个求生的奇迹,扎布苏下马的时候,望见无垠的原野,还以自己是在做梦。
在自家的毡帐前,还没见到察玛,扎布苏就已经倒在雪地之中,怀中的弟弟妹妹安然无恙,只是嗷嗷待哺,而他已经面黄肌瘦,满身冻疮。
醒来后听闻白狼镇沦陷的消息,扎布苏知道,他不仅失去了两根脚趾,还失去了父母。
察玛便是从读完恩和的血书以后疯掉的,她再也不能好好给别人祈福驱魔,满口胡话,人们都以为她中了邪,其实不过是丧女之痛,让她得了失心疯。
而健朗坚毅的外公部日固德苦心经营着支离破碎的一家人,陪着妻子和外孙们走过了两年时光。扎布苏还以为自己有了靠山,可没想到,两年后,在母亲的祭日,一向内敛无泪的部日固德偶然翻到了床下母亲没带走的妆奁,里面装着恩和少女时代的钗环和小玩意儿,木箱深处,埋着一截鹰骨笛,那是部日固德多年前给女儿恩和亲手做的。
部日固德拿起那鹰骨笛,吹了五天三夜,说自己看见恩和的亡魂,恩和说自己的日子寂寞,想要父亲陪伴。
部日固德安详地躺在床上,永远地死去,手里还死死抱着那截鹰骨笛。
按照敕勒川上的传统,部日固德的身体要进行天葬,家中无人主持,十二岁的扎布苏向近邻借来一匹骆驼,亲手将外公的尸首抛于荒野之中,外公的身体裹在白布之中,纹丝不动,等待着鹰鹫和野兽的啃噬,如果尸体消失得够快,证明他已经灵魂升天。
送葬的过程残忍无比,可扎布苏始终没有哭,但自打那以后,他再也没了笑容。少了外公,毡帐变得空荡荡,吵闹的弟弟妹妹让他烦躁不已,一天,他跑到阴山山顶,放飞了外公驯化的所有山鹰,山鹰重获自由,飞回碧霄,扎布苏喊着它们的名字,一个一个作别。
他坐在悬崖边,忽然很想跳下去,一了百了——他将粉身碎骨,不劳烦家里人替他收尸。
一个时辰过去了,他身后突然冒出来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子,孩子满头大汗,一身污泥,那是他两岁的小妹,托娅,也不知道她摔了多少跟头才爬上来的。
托娅一直没有学会说话,大家都以为她是个说不成话的哑巴,她瞪着小鹿眼,嘴里呀呀地朝扎布苏嘟囔着些什么。
扎布苏忽然开始厌恶这拖油瓶起来:“你回家去,别来烦我。”
托娅被他吼得有些委屈,默默抹了抹眼泪。
扎布苏的自杀计划就这么被打断,他欲哭无泪地看着托娅:“求你了,祖宗,别坏我的好事儿!”
“哥哥!”托娅忽然张嘴,脆生生,像一只黄莺儿,小脸蛋儿涨得通红。
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生命中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哥,扎布苏心里的死去的那一部分陡然复苏,顷刻间,热泪盈眶,他扑过去,将小小的托娅揽抱在怀里,小心地为她擦掉身上的所有尘垢。
就这样,对待珍宝似地,扎布苏继续守护了托娅十几年。
外公离世,只剩疯癫的外婆,年仅十岁的扎布苏便被迫成了整个家中唯一的成人,不得不把所有的天真都分给了弟弟妹妹,可自从悬崖那一幕之后,他再也没想过死,即便生活再难,只要能听见托娅的呼唤,只要能看见托娅的笑靥,他便觉得没有什么熬不过去的坎坷。
扎布苏思绪纷飞,他特意做了马奶子和手抓饭,只待锅里的粥烧开,便可以开饭了,熏腾的蒸气里,他拿起一根芦苇杆在地上乱画,依稀画出一个秀丽的剪影,一双小鹿眼,两个梨涡。
特木尔走过来,喝一口马奶子,他知道那是托娅最爱吃的东西:“好香!大哥,你忘了?托娅今天和牧仁一起吃,不回来了!”
扎布苏恍然惊觉,连忙站起身来,悄悄用脚将画抹去:“我给你的做的,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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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扎布苏心绪不宁,迈出门到马厩,操起鬃毛梳,给群马梳毛,他想起托娅说的“雪蹄追风马”,听说最近边境的集市上,有许多从大理来的卖白驹的马户——如果买一漂亮的小白马来送给托娅,也许他们之间的冷战就会结束了。
一股熟悉的气味儿扑鼻而来,扎布苏抬头一看,一匹枣骝朝自家毡帐奔驰而来,上面坐着一个妖冶的红袍女人,他仔细一看,竟然是该死的伊莲娜!
伊莲娜翻身下马,自来熟地把马栓到扎布苏的马厩里:“你知道吗?现在整个草原都在传步六孤牧仁和你妹妹的事。”
扎布苏的脸覆上一层灰败的铁霜:“你来干什么?”
伊莲娜被他一噎,面上有几分尴尬,但仍然笑着说道:“怎么,我不能来吗?”
“你别再缠着我了。”
伊莲娜背着手,歪过头去追扎布苏的脸:“昨晚亲过我的嘴,今晚就不认人了?”
“是你强吻我吧,大姐。”扎布苏对昨日的一切感到模模糊糊,只记得伊莲娜一直像水蛇一样贴着自己跳舞,一股麝香和羊膻混合的怪味儿一直萦绕在鼻端,想摆脱,却怎么也无法抽身。
伊莲娜问:“今晚有空嘛?”
扎布苏板着脸,使劲地刷扫着马肚子上的污泥:“我外婆不喜欢你,你快走吧,她一会儿追出来揍你,我不管,”他左右忙活,动作奇大,把伊莲娜挤到了一旁,“让开。”
伊莲娜眼神幽微,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肩头:“朝鲁和我说,你还是个处男?”
扎布苏甩开她的手:“你有什么毛病?”
伊莲娜抿了抿两鬓的发丝:“你知道的,别人都说我是敕勒川上千人骑万人操的婊子,可我不在意。”
扎布苏皱着眉头,一语不发。
伊莲娜见他不言,一步欺近,开衩的衣裙里,露出一条光裸的腿,水蛇一般攀上扎布苏的腰,她魅惑而又挑衅:“这草原上还没有我睡不到的汉子。”
“请姑娘自重。”扎布苏转头就走。
伊莲娜叫住他的背影:“听说你打牧仁了?我告诉你,你打的对,牧仁那小子有未婚妻了,托娅和他混,只会名声败坏,和我一样。”
扎布苏顿住脚步,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你养病养傻了?你不知道草原上都在传你妹妹勾引牧仁,要给富贵人家做小妾的事儿吗?”
扎布苏眼下抽搐:“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伊莲娜看着他紧张兮兮的面容,抿嘴一笑:“我好像知道你对什么感兴趣了。”她走近扎布苏,贴着他的耳朵:“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觊觎你妹妹,没有男人对我不动心,除非他心里藏着别人。”
扎布苏一阵心虚:“你说什么?”
伊莲娜暧昧地勾住扎布苏的衣角:“这有什么的?兄妹乱伦的故事你没听说过?布儿赤金家的两姐弟私通,还生了两个孩子……”
牧羊而归的托娅,蹲在巨石后面,遥看着纠缠在一处的两人,手中的鞭子忽然断了,她轻轻唱起一曲忧伤的长调,转头绕路回家。
“住嘴!”扎布苏连忙把她打断,他仿佛又看见了天神的影子,忽远忽近。
“看来我猜得没错,传言说的是真的,你拒绝所有女孩的追求,整天围着你小妹转,”伊莲娜邪魅一笑,扯了扯扎布苏的领口,“你可真是个变态的家伙啊。”
扎布苏怒火中烧推开她:“你别侮辱我妹妹!”
伊莲娜冷嗤一声:“侮辱你妹妹?你妹妹似乎对你没那个意思吧。”
扎布苏的心仿佛被脔割成块,残忍地被串在铁签上,于熊熊篝火上翻滚着。
伊莲娜诛心道:“她可对牧仁喜欢得紧啊。”
扎布苏仍然一语不发。
伊莲娜舔了舔嘴唇:“朝鲁和我说,你的下面很大,我想试试。”
扎布苏不为所动,白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伊莲娜不甘地高声道:“我是什么滋味,朝鲁知道,全草原最够味儿的女人,干我一次,你就再也不用肖想你妹妹了!’”
察玛看着悻悻的扎布苏,忽然凝重对他说:“你根本不是喝酒喝多了,你被下了春药,而且是劣质春药,你身体受不住,所以才呕吐生病。”
扎布苏恍然大悟:“什么?”
察玛的眼神异常地清明:“我都听到了。”
扎布苏心下轰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