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风雪待归人 — 第151节

安隅继续下楼,身后传来轮椅转动的声响,诗人来到栏杆边注视着他离开。

他走到门口忽然停住脚,回眸仰望那道隐匿在昏暗中的身影。

“我好像听出了一点言外之意。”安隅蹙眉,“你的意思是, 我不行,但有另一个人或许可以影响未来?”

诗人漠然道:“不, 在我的视野里, 条条通路都指向无尽混乱,未来不会因任何而改变。但我认同典的观念——看不到的事情未必不会发生。所以随你怎么想。”

安隅转身走了。教堂坚实的门被推开的瞬间,光线射进来, 诗人在他身后喃喃道:“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

“他不会还要自杀吧。”祝萄躺在沙发里看漫画, “这回找谁都别找我救, 我可不想再被关禁闭了。世界乱成一团,他这么想死就让他去吧。”

安隅一边翻尖塔论坛一边摇头,“没问,反正他答什么我都听不懂。”

“典!”祝萄扭头问道:“你有预感吗,这次他想怎么死?”

周围安静了一会儿,安隅把一个八卦贴翻到底也没等到典的回答,抬头却见典正对着窗外沉思,似乎有些困扰,好半天才轻声说,“他应该没想死。”

“我也这么觉得。”安隅嘀咕道:“诗人遇救之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从前眼的身上一直缭绕着某种悲观的意味,可现在悲观变成了危险,就连那座久不开灯的教堂也像坟墓一样压抑。

祝萄对诗人没兴趣,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典的神色,“你这两天总是心不在焉,是不是因为论坛上那些讨论?”

典愣怔地回过头,“啊?”

最近尖塔论坛很热闹。

这几个月暴增的畸潮把守序者折腾得够呛,能力越强的人任务越满。一番折腾下来,天梯高位的守序者数据都爆了,有几个还在畸潮中解锁了三重、四重畸变,基因熵和战绩积分都高得恐怖。

一个匿名贴拉了天梯前十的数据和高层面板作比较,虽然没有下任何结论,但数据差异确实很难看。

“我们倒还好,毕竟小高层的筛选标准就是天赋流,战绩积分低只是时间问题,但……”祝萄忧心忡忡地看着典,“他们朝你集火,大概因为你是一个真正的高层。”

典空降尖塔高层已经好几个月了,基本没出过任务,异能方向也很模糊。论坛上有人尖锐地指出道:“某高层至今都没觉醒什么有用的能力,基因熵属于普通人类范畴。说是书本向畸变,但一没体征二没异能,很难评价。”

甚至还有人拉安隅作对比。毕竟同为人类基因,安隅刚加入就完成了震动尖塔的53区任务,更不用说现如今——角落在尖塔的威望已经不次于秦知律。

祝萄没有把担心说出来,但典瞬间便读懂了他的心声。

“哦,我看到那些帖子了。”典有些无奈地微笑,“但我也没办法,我确实没觉醒出什么有用的能力,这是事实。如果上面不让我做这个高层也无所谓。”

他边说边随手翻着那本手札,数不清的见闻在纸页上交替闪烁,唰唰唰地翻到最后一页,又被他扣上。

安隅伸手将最后一页翻开,指着角落里那行狂狷的小字道:“上次在餐厅我就想问,这是谁写的?”

“书容万物。世间一切,皆在我心。”祝萄好奇地读道,“这个字看着怪吓人的,不是你的字吧?”

典点头,“本来就有。”

“关于你异能的启示吗?”

“或许吧。”典轻轻抚摸过那行小字,“至少现在看来,读心和认知确实就是我全部的能力。”

祝萄拍了拍他的手背,“你的能力虽然不足以应付畸变,但我还是觉得很厉害,别太往心里去了。”

“没有往心里去。”典勾了勾唇,又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我只是觉得脑子里越来越混乱了,好像看到了更多的东西,但什么也看不清。”

安隅安静地凝视着他的侧脸,又听到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自语道:“或许我是不完整的,所以才看不清……”

*

“詹雪所有的手稿都被销毁了,但我小时候看过她给母亲写的字条,她的字工整秀气,和潦草完全不沾边。”秦知律低头写着文件,“但这不好说,詹雪在畸变后发狂得厉害,如果典这本书真是她遗留的,也有可能是她的手笔。他说自己不完整?”

安隅点头。

秦知律抬起头,“那也没办法。黑塔现在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可能有人力去满世界搜罗第二本书了。”

安隅不吭声地窝进沙发,顺手抱起了秦知律给他准备的甜食篮子。

秦知律忽然笑了,“你好像养成了一个习惯。”

安隅扯着包装纸茫然抬头,“嗯?”

“每当你有话要说,就会一块接一块地吃巧克力,巧克力能帮你克服发言恐惧吗?”秦知律眼神柔和,“想要什么,或者想问什么,直说吧。”

安隅略带僵硬地看着刚刚剥出来的巧克力,犹豫一下后还是塞进嘴里,吮着浓郁的甜味说道:“眼说他看不到转机,也不相信转机。典说他暂时看不到转机,但愿意保有期待。而您——”他想起催眠审讯中长官虚弱的回答声,不自觉地放低音量道:“有个声音告诉您会有转机出现,您一直在等待。”

秦知律放下了笔,“想问什么?”

“那个声音是谁?”

秦知律摇头,“真的不知道。那段日子我状态很差,基因试验副作用也因此格外剧烈,我失明了几天,看不见声音的主人。”

“您后来没有再听过相似的声音吗?”

秦知律沉思了一会儿,“没有。但单从声音上来看,那个人年龄应该不大,听起来不像是冷淡或者蛮横的人,仅此而已了。”

安隅立刻问,“和典像吗?或者和诗人像吗?”

秦知律自然地摇头,“那年他们两个才几岁?而且那个声音有些嘶哑,发声不太利落。”

安隅愣了下,“是女声还是……”

“男声。”秦知律笑了,“你在想什么?不会是詹雪的,2138年,她都被秘密处决十六年了。”

秦知律又拿起笔,钢笔在指尖流畅地旋转了一圈,“也许大脑的判断是正确的,那极有可能是一场幻觉。失明那几天我产生过很多幻觉,甚至错觉过我母亲、妹妹都没死,就在我身边照顾我。我拉着母亲的手不肯放开,清醒后才发现负责照顾我的人满手都是淤痕。”

秦知律平和地回忆着往事,仿佛只是在转述别人的遭遇。

安隅轻声问道:“您之前说,21会为人类而全力生存,这个前提是您擅自添加的。那转机呢?转机的生存有前提吗?”

秦知律顿了下,“据说有的。”

“是什么?”安隅立刻问。

这次秦知律却没立刻回答。

他低头又在文件上写了几行字,而后翻开电脑,抬眸瞟了安隅一眼,“过来,有事和你商量。”

安隅迟疑着“哦”了一声,“您是不是在回避我的问题?”

秦知律又抬眼看了他一眼,“黑塔在催我回复,哪有时间纠结莫须有的事情?”

“回复什么?”安隅凑近看向屏幕上的邮件标题,而后呆住,“要我做独立高层?什么意思?”

“你独立出来,监管典。最近黑塔接到了不少来自守序者的匿名投诉,已经不堪重负了,所以干脆提了这个建议。”秦知律淡淡评价道:“逻辑上还算合理,你们两个是尖塔唯二没有发生基因熵增的人,异能方向也都超脱了生物范畴,而且你的能力也高于典,足以做他的长官。”

安隅怔了好一会儿,“您怎么回复?”

“还没回复,先问问你的意思。”

“我?”安隅茫然,“您怎么想?”

秦知律笑了,“你要有自己的想法,任何人——无论是凌秋还是我,都不可能永远为你提供方向。”

“我没什么想法。”安隅顿了下,“我听您的。”

秦知律挑了下眉,“独立高层后,战绩积分的分割权重会提升,你会有更好的待遇。黑塔还承诺你,依旧拥有绝对自由,可以拒绝任何任务,甚至完全不接任务。如果你监管了典,还会有一笔固定的报酬,以及——”

安隅打断他道:“您很希望我独立出去吗?”

秦知律不作答,安隅抿了下唇,“我当初加入守序者阵营,一是为了还您的钱,二是因为您能庇护我。”

“面包店的盈利早就足够还债了,而且你现在也已经不再需要任何庇护,甚至,你自己已经可以庇护很多人,包括典。”秦知律顿了下,“理性上,你独立成为高层有百利而无一害,我前面说的那些好处都不重要,独立高层最大的好处是可以让你在尖塔有更高话语权,守序者将更名正言顺地追随你,你甚至会在一定程度上拥有和黑塔抗衡的能力。而感情上,即使你独立了,我依旧会庇护你——如果你需要。”

秦知律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是温柔的。

但安隅却突然觉得愤怒,他很少生气,印象里只在很多年前对凌秋生气过一次,那是凌秋第一次告诉他要考军部。但后来他接受了,因为那确实是凌秋的梦想。

但长官委婉劝他独立高层这件事,却好像很难被接受。

“安隅?”秦知律探寻地看着他,“要不要答应?”

“不要。”安隅别开了头。

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很生硬,这是对长官极大的不礼貌,他想圆两句,但又抿住了唇。

秦知律继续问,“理由呢?”

“没有理由。”

“但就是不答应?”

“嗯。”

二人之间似乎陷入了某种僵持,沉默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安隅没有回头,气恼混杂着心虚,让他很难找补。但即便长官发火,他说出口的话也已经说了,只能听凭处置。

身后却忽然响起秦知律的低笑声。

“你这不是很有想法吗?还总是装作一副很驯顺的样子。”秦知律边说边按下键盘,轻而长地出了一口气,低语道:“那就……继续留在我身边吧。”

那一声决定带着叹息,又好像如释重负。

安隅眸心轻颤,回头朝屏幕看去,却只看到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

“替你推掉了。”秦知律扣上电脑,十分顺畅地说道:“这条建议触发了角落的严重焦虑,他立即拒绝并把自己关进房间开始暴食面包和巧克力,建议黑塔永不复议。”

安隅睁大眼睛,“您怎么说谎眼睛都不眨一下?”

“是吗,我说谎时没眨眼吗?”

秦知律停顿了长达半分钟,错眼不眨地盯着安隅,“其实我还是很希望你独立出去的。”

安隅懵住,“啊?”

秦知律又勾起唇角,“我眨眼了吗?”

“……”

凌秋说得没错,要警惕每一个说谎不眨眼的人。

一般都不是什么好家伙,即使不作恶,也爱戏弄人。

黑塔没有回应守序者们对典的质疑,这件事便也自然地没有迅速平息下去。

匿名贴每天都被顶上来,除了典,190层以上的所有人都被讨论了一遍,虽然祝萄觉得小高层们有充分的理由立足,但存在感较低的几个还是被吐槽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安,不知风声是怎么透出去的,安在莫梨事件中违禁偷偷意识上行的事搞得人尽皆知,安隅翻着那些帖子,看得直皱眉。

-尖塔脾气最差的奶妈,说是能力强,但也没见他辅助过几个任务。

-同意,能力再强有什么用,人家压根不稀罕使,只享受被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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