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墟山的长夜里,他在幽深的山洞缝隙里看到荒唐的景。
他看到江月白那双持剑的手被腰带捆到青筋崩起。
看到江月白湿水的长发被穆离渊拉紧缠绕在手腕。
看到江月白浑身的白衣都在独幽琴弦上被摩擦成血色。
江月白明明知道仙门各家的修士都歇在周围山洞,居然心甘情愿放任穆离渊做那种事情、任凭对方那般折磨侮辱!
周围没有结界、没有禁制屏障、没有任何隔绝声音视线的符咒和阵法!
穆离渊惩罚般地从背后捂紧江月白的口鼻。
可那些破碎的呼吸仍旧在晚风里飘得到处都是。
染脏了寂静的夜。
云桦彻夜未眠,心脏乱跳,浑身出满了汗。
江月白是沧澜门的掌门人,口口声声说着为了仙门安宁。
可这算什么?
这是要把沧澜门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云桦觉得愤怒,
却也觉得诡异的欣喜。
原来江月白并非真的清风明月不染尘埃。
原来完美的假象背后也有不堪入目的一面。
和他们这些藏有私欲的人一样。
并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没有那么,不可替代。
也许他再踮一踮脚,就可以够到。
不,是超越。
......
“听说不少修士都是乘坐雾山公子的云船来的,”云桦不再想昔年旧事,出声问周围的人,“怎么不见雾山公子。”
他话音温和。
实际是在质问。
二十六家掌门皆面露窘迫,良久,有人答道:“雾山公子说......他只是好心载众修士一程,无意争夺灵海......”
云桦笑容未褪,话音却变冷:“是吗。”
方才云船踏下风光无限的好心情顿时消散大半。
雾山这是什么意思?
衬托他的急功近利?想要演一出“高下立见”?
好啊,那就来高下立见。
到了此地的修士,哪个不是心怀渴望。
在这个时候玩清高那一套挣名声,不管用。
谁能帮众修士破开灵海前的崇山禁制,
谁就是仙门众生的再生父母。
“随我布阵!”
云桦迈开大步,迎风走在最前,腰侧的天机剑碧光四溢!
沧澜门修士立刻跟上。
浩浩荡荡的长龙在云烟缭绕里,破开一条直刺群山深处的道。
沧澜门修士快步分散站位,瞬息之间便排好了阵型。
他们早已对这套阵法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早在五年前,云桦就开始召集各峰金丹以上修士练习破军阵。
五年,整整五年,不舍昼夜。
就是为了这一刻。
星星点点的法器灵光围绕崇山脚下环成半圆。
空中灵力流动,风向变位,刚被云船撼动过的大地重新开始震颤。
林木摇晃,惊鸟在躁动中一排排飞起,消失在乌云之后。
数万人结成的破军阵,灵线层层叠叠,个个阵眼的法器灵光接连闪烁亮起,连成宏伟壮观一片!
远远看去,像是一个巨大的火环,要将包围中的崇山焚烧殆尽。
人山人海。
却无一人高声语。
气氛像拉紧的弦,在等箭发的一刻。
数万道灵光凝结成了巨网,丝缕相连,通向最前方的阵尖——
云桦缓缓拔|出手中的天机剑。
碧蓝色的光晕霎时间照亮雾霭中的群山轮廓!
千万人汇聚的灵流太强,几乎要冲破剑身而出。
可云桦没有直接出剑破障,只极慢地移动着右臂,将剑尖一寸寸对准凌云禁制的缝隙。
他神色平静。
或者说,
面无血色。
暗红的长袍宽大,将他浑身的战栗都隐藏在风吹衣动之下。
他在害怕。
他怕自己的剑,破不了这道禁制。
最上乘的仙门地脉、最珍贵的灵宝资源、最优秀的仙家修士,凝聚成最势如破竹的破军阵!
云桦为此殚精竭虑小心经营数年之久。
他日日吃灵草仙丹、夜夜痛饮雪山冰泉,甚至在来之前,把要分给二十六家的所有藏金琉坠中的灵息都吸入了丹府!
但他还是控制不住身体的发抖。
这样万众瞩目的风光时刻,他期待了几千个日夜。
可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却两腿直软。
狠话已放出、万事皆齐备。
若天机剑下一刻破不了此处禁制,他以后该如何自处?!
冷风猎猎,杀机弥漫。
成千上万的人屏住呼吸,数不清的视线聚集在云桦一人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云桦的脑海里却莫名闪过一个念头:
江月白每次出剑时,为什么不害怕?
“云掌门......”
身后的康墨低声提醒。
他已经等得太久。
云桦猛然回神——
他竟在这个时刻分神!去想江月白。
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几个难忘时刻,竟然都逃不开“江月白”三个字。
何其荒唐。
云桦右手猛然发力!
剑刃震风响,天机剑一声嘹亮剑鸣!
碧蓝色的光柱旋转凝结,冲破剑身,如弦发利箭,刺入远处的凌云之中!
浓云顿时狂乱翻滚,云层中爆发出轰雷沉声。
漫天遍野撕裂出银白的闪电,炸开滚烫的雨点!
狂猛的疾风从山巅冲下,如无形的恶兽扑向人群!
阵尖首当其冲,云桦只觉得千斤重的巨石骤然从头顶压下,一股血味冲上喉嗓。
原来站得太靠前,并不是什么好事。
云桦强忍疼痛,没有松手。
他若现在放弃,便真的如黎鲛所说,永远无法再与江月白相比......
正当最艰难的时刻,云桦却忽感到手中长剑突然轻了不少,甚至在带着他往上飘。
还没容他想明白。
周围疾风大作,冷雨倾盆浇落。
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喜欢呼。
云桦抬头,群山前的浓云禁制已经消散不见。
只剩下这样一场冷雨。
还有铺天盖地的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