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航行甚是顺利,许是天命护佑,众人不消半月就到了支别岛,于是泊船靠岸,在地泉附近找到了已化为白骨的叶伊。苏恰跟在顾秀身后,纵使早知如此也险些恸哭出声,顾秀便留她在那处收敛火化,让秦清溪跟着,随意在山林里转了转。时维六月,岛上还是一片葱翠颜色,林木茂盛,往来或有鸟雀掠过树梢,丝毫不曾有时间痕迹。从地泉边沿一条半山小路蜿蜒而行,不出一刻,就能看见大片的草原,以及融合在天际里,雾蒙蒙的海面。
秦清溪随侍顾舒时间不长,不曾见过叶伊,又素来寡言,在顾秀身边即使不隐匿气息,也沉默得宛如一片枯叶。顾秀道,“你看得出这岛上的灵脉分布么?”
秦清溪道,“属下愚钝,只能看出三条。”
顾秀淡淡笑道,“一共便只三条,你这谦虚也太不像话。”
秦清溪低头请罪,顾秀摆摆手,“既然看了个大概,晚上回去画张图给我,走吧。”
两人便又沿原路回去,顾秀见众人还未散,不愿去凑那个热闹,坐在地泉边歇了,秦清溪忍不住道,“这泉水古怪,主上还是离远些好。”
顾秀道,“有杯子么?”
秦清溪道,“有。”只得从袖中取了一只三足双耳的青玉樽,顾秀提起一耳,从泉边的小潭里舀了半杯,堪堪凑到唇边,虚意要饮,那青玉樽就霍然被人夺去了。秦清溪已拔剑而起,顾秀面上似有笑意,“无碍,你下去吧。”
那山石后的潇潇竹林之间才悄然走出来一袭白衣,叶渺手中托着那只酒樽,叹道,“容我回去想想这东西怎么用,但像你这样直接喝是断然不行的。” 她自众人下船后就一直留意着顾秀的行动,见她离脱众人独个儿走了,本想让安雀跟着上去,又恐顾秀不悦。且顾秀自归来后病况渐愈,又身负大厦,平常人轻易不得近身,她一己私心,还是跟了过来,大约是于岛上地形不熟,竟这么快就被发觉了。
顾秀笑道,“我不装得要喝,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出来?”
叶渺牵着她坐在一块较远些的山石之上,挥手将那酒樽收入戒子中。顾秀道,“且我也没有什么不得不在这儿的故人,便是喝了大约也无妨,不过再也不来这里罢了。”
叶渺道,“你不来这里?那你找什么红莲密藏?画什么灵脉图?”
顾秀嫣然一笑,“可见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山林中竟也有窥听客。叶帅该不是听了一路的墙角?”
叶渺叹道,“只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白白落人彀中罢了。”
顾秀一笑,翻手握住她的手,“我在大厦三年,看到了许多事,末日之前的事。那时候海上没有冥灵,西南也没有鬼族,帝国的北边是一大片茂密丰饶的草原,南边还有一个更为繁华的国度和我们相互通商。那时大地的灵脉走向还没有像如今一样混乱枯竭,阿渺,你相信我,我只要五年,就能给你一个全新的帝国。”
“我能将红莲当作活水重新引入大陆之中,解开江南的千里冰封,连冰原都能变成最富饶的土地,再驱走近海的冥灵瘴,将四海列岛都划入帝国的版图——”
叶渺望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全都是灼热喜悦的摄人光彩,或许……或许……只要她们并肩而立,便是百年已分,就这样和顾秀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好。
那之后顾秀在岛上停留了三天,名为祭祀,实际上则是派专人测绘了支别岛上的灵力分布情况、山形地势等种种数据,那神奇的地泉水也被用特种容器进行了采样。尔后便扬帆归程,叶渺在岛上陪了她三日,着实积压了不少军中事务,虽大多不急,她却也没有拖延的习惯,看完时已近拂晓,着安雀用法阵送回去,自系了件襌衣,走到外面去吹吹风。
她凭栏站了一会儿,似乎就看见二层甲板上还有个人……是顾秀,苏恰似乎不在,她怎么这时候也不睡?
海面月色如银,水波皆抛在身后,隐隐的雾气和青山里,描画着支别岛朦胧的轮廓。顾秀独自立在船头远眺,月光披在身上,只留下一个寥落的模糊背影,那背影又是那样的孤独,孤独得几乎隐隐有种不祥的意味,仿佛下一刻就要抛下尘世御风而去。
她那日同风鹩所说或许只有三分的真话,而更多的,却也已无法再出口了。夜来露重,破晓时分的凉气寒冽,她心念那人的身子,刚刚想走进两步,就在一壁墙上发现了秦清溪的身影。叶渺不欲惊动外人,便只和这位暗卫首领轻轻颔首致意,心中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