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荒谬之敌 — 第107节

营地中燃着篝火,衣衫褴褛的流民疏于防备,他反握匕首从荒草丛边埋伏,悄无声息地绕过去,刀刃闪过寒色,无声无息放倒亲兵。

他将尸体搜刮完毕,只有两把防身用的手枪,一个加密过的通讯器,为了防止他黑吃黑,亲兵甚至连替换弹夹都没配备。

谢敏掩住眼底凶光,将两具尸体拖进雪沟中,从侧边潜入营地,规避视线搜刮帐篷。

一无所获。

仿佛知道他会前来,所有食物与药品都集中在中心区人数众多的地方。营地内做饭的妇孺忙的热火朝天,青壮年则人均带着家用的剪刀、菜刀、斧子或木棒戒备外人,俨然一群惊弓之鸟。

谢敏心里愈发烦躁,这场面的再现几乎将他拖回无边黑暗的过往里。

他也曾是这其中的一员,无家可归的贱民任谁都能路过啐一口踩一脚,他们拿起武器自卫,又被更强的武力碾得七零八落。

在枪炮面前,菜刀木棒不过玩具。

他压下心中杂陈思绪,刚从角落的板车旁出来,迎面撞见一个男人。

谢敏瞳孔一缩,他来不及多想,在男人失声尖叫前一手刀砍在对方脖子上,把人打昏了过去。

然而,他的动作还是晚了。

那是一群来车厢里拿棉被御寒的人,在最前的男人被放倒后,人群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有人进来了!”

这一声堪称平地惊雷,将原本平静的营地轰然炸开,一根根紧绷到几乎断裂的神经被拨动,老人小孩登时四散逃走,青壮年抄起武器往事发地赶。

谢敏心里暗道不好,他霎时将那一小群男人尽数撂倒,长臂一伸,抓了个女性omega勒在怀中,匕首从袖口探出,死死抵在对方脖子上。

“退后!不想她死就退后!”

冷厉的暴喝带着恐怖的压迫感向外扩散,谢敏如一头饥饿多日的狼,矫健劲瘦的躯体蕴含凶猛的爆发力,他死死勒住omega挣扎的身体,冷酷地扫过围靠而来的人群,匕首冷光闪烁。

“退后!”

匕首在筛糠着的女性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流民眼中流淌着浓浓的戒备与敌意,他们攥紧武器,像誓死捍卫领地的丧家之犬,聚集在一起以狂吠壮胆充势。

“你放开她!”

“不许伤害她!”

“你要什么我们都答应你!”

“妈妈!……谢先生?!”

女孩的哭腔从或恐惧焦急、或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中传出,影影绰绰的人群缝隙中透出李琴如同死灰的脸。

她抱着一个陶罐,罐子里装着腌好的咸菜,看起来是下饭菜。

“给我食物和药箱!只要给我,我不会杀任何一个人!”

谢敏将匕首往女性脖子上面抵了抵,大声道。

在他的威胁下,有人匆忙去准备,收拾了一个便携的箱子,泪眼婆娑地放在空地,等谢敏去取。

“打开!”谢敏威吓道。

箱子被打开,里面放着各类药品和粗糙食物,米面谷子混在一块,都是些冻裂的边角料。

谢敏顾不得那么多了。

“退后!”他大喝。

人群随着他的前进而后退,如同互斥的磁铁,空地的距离始终维持在一个稳定的范围内。

谢敏蹲身提起箱子,刚要带着人质后退,余光瞟见人群中闪过一丝银光。他心猛地一跳,条件反射般挟着女性转身,下一秒,子弹嵌入肉体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

噗嗤——!

血喷了他半边脸。

人群里有人有枪!

惊愕,恐惧,愤怒,种种情绪如同被封存的火药桶,被一颗子弹轰得送入风雪之中。

“杀了他!”

“砍死他!”

“让他死在这!”

“妈!”

无数迟钝的刀刃铺天盖地朝谢敏砍来。

他习惯性伸手掏枪,扣下扳机前眼中闪过的却是一张张形销骨立的熟悉面孔,童年时那些曾活着又死去的人在他眼前不断闪过,如同魔鬼般扭曲拉长,狞笑着向他咧开森森白牙。

「你怎么敢杀我们?」

「你不记得自己是被谁养大的吗?」

「你大言不惭对他说自己没有对平民动过手,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吊诡邪异的话音灌入耳膜,撕扯着谢敏的心。

他紧紧咬着牙,将枪按回腰间,抬手擒住袭来的木棒,腰部用力,将对方连人带棒抡了出去。

谢敏护着箱子,一开始下手还知轻重,但流民人太多了,他躲得及刀子躲不及棒子,无数重击落在他瘦弱的脊背上,被紧绷的肌肉抵住。

他单手撑住朝他头颅下落的砍刀,反手折入掌心,杀红了眼,照着袭击他的男人砍了下去。

“妈!你醒醒,妈!”

女人撕心裂肺的哭腔像一把剑,直直劈进谢敏心里。

谢敏的刀由下落改为平拍,将人打横抽飞,与此同时,他心生恐惧。

他感觉到了自己蛮横滋长的杀意。

混乱中,谢敏找到了那个开枪的人,是一个伪装成流民的亲兵。

营内除了外面站岗的两位,还有第三人!

谢敏掀起人群,所过之处无人能阻挡他的脚步,他飞扑出身袭向戴着兜帽的亲兵,向后反折手臂,对方手里仍拿着枪。

两人缠斗着,谢敏压着对方手腕,枪口就在他耳边放横,只听砰砰巨响。

他们身后不断有人中枪倒下,人群过于密集,子弹避无可避,血很快染红了脚底冷硬结实的冻土。

到处都是人类崩溃的哀恸,他们伏在亲人的尸体旁悲戚嚎哭,被折断手臂击断肋骨躺在地上的伤员比比皆是。

谢敏扣住枪口,子弹出膛的作用力震得他手臂发麻,他眼睛一片血红,双腿盘在对方腰际,一个倒摔将人砸入地面。

腿绞上脖子,只听咯嘣一声,颈骨断裂,人应声咽气。

他将手枪缴走,不断鼓胀的心脏像要裂开般疼痛,他环顾四周,已经没人能再阻止他。

他俯身拾起散落一地的药品和食物,跪在血泊里一件件在衣服上擦拭收入箱中,可他擦不干净,满手都是血。

他站起身,抱紧充满到毫无缝隙的药箱,细瘦身影在血腥中被拉长,像一条即将断裂的线。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你不是救了我吗?你不是好人吗!你说的话都是假的吗!”

“你说话啊!”

“你怎么不去死啊!”

是李琴的声音。

谢敏机械地转动眼珠,他眼里并没有常人该有的神采,甚至没有冷酷,他只是平静地看向李琴。

他手臂收得那么紧,将药箱牢牢护在心口最干净的地方。

那里没有血也没有伤,纤尘不染。

李琴伏在她母亲的尸体旁,手里拿着一把割草用的镰刀。可她双手紧握遍布汗水,手腕抖动肌肉紧绷,她满脸泪痕,泪被冻成冰渣,零星散布在发红的脸颊上,显得尤为可怖。

“她不是我杀的,在场每一位都不是我杀的。”谢敏飘忽又轻声地道,仿佛在说服什么。

“我只是想来拿药箱。”

李琴绝望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荒唐笑意从脸上的每一块肌肉绽出,眼底被永无止境的恨意覆盖。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捏紧镰刀,对准谢敏。

“你这个疯子!”她歇斯底里地吼着。

谢敏看着冲来的女人,很轻地抬手荡开,一记鞭腿,毫不留情地将人扫了出去。

他该回去了,傅闻安还在等他。

他转身,就在此时,空中传来战机划过的破空声,那呜呜如厉鬼咆哮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在山间阴冷的风中回荡开来。

谢敏凝固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目眦欲裂,死死盯着天空中那一排逐渐扩大的黑影。

前所未有的自责与怒火替代了他所有的感官,理智快被憎恨烧成灰烬,他望着天空属于殉道者的战机,如临深渊。

拿无辜人的生命当作诱饵的陷阱,他却义无反顾地跳进了牢笼里。

轰炸是紧追着他来的,他带给了所有人灾难。

第一枚炸弹落在山间,掀起狂风骤雨般拍打的雪尘,火光照亮了阴沉沉的天空。

“所有人,隐蔽!”

谢敏猛地转身,他看向众人,破了声地大吼道。

很快,他的声音被吞没在第二枚炸弹掀起的浪潮里。

火光如同巨兽的脚印,一步步向此处逼近,裹挟着死亡降临的压迫感向众人袭来。

谢敏一手拎着药箱,一手将还未受伤的人往隐蔽的雪坑里拖,他被悲怆愤怒的人拳打脚踢也无暇顾及,因为轰炸来了。

气浪将他震飞,肩背重重砸进坚硬的树干上,谢敏只觉整个人要被拦腰截断了,他被埋进雪里,鲜血从他鼻腔流淌到雪里。

他蜷缩起来护着药箱,树上被震落的雪块击打在他的后背,暴雨一般倾泻下来,让他根本抬不起头。

不知道落了几枚炸弹,山火吞噬着残缺枯黄的枝叶,震耳欲聋的炮声与引擎声逐渐走远。

谢敏从雪堆里直起腰,看向远处。

营地被夷为平地,焦炭累累的废墟中随处可见人类的断肢,蝼蚁般惨死的生命从天空俯瞰不过米粒大小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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