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农家子的科举路 — 第40节

陈云尚不知道隔壁那位夫人是否恰好品茶时听到了何似飞的诗作,他当然希冀对方没听到……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根据他打听到的消息,隔壁院子住着这位夫人的手帕交,两人许久未见,便约着今日下午品茶吃点心。

他们几人作诗的档儿正好跟隔壁两位夫人在院子里品茶的时间对上。

陈云尚此前算计的很好——他不仅要自己在县令夫人面前表现一番,还要让何似飞在夫人面前出丑!据说县太爷同夫人感情甚笃,到时晚上吹吹枕边风,那么两月后何似飞县试的名次就有待斟酌了。

绝好的一石二鸟之计。

可是却败在何似飞绝对的实力碾压下。

陈云尚气得眼眶发红,偏偏又无可奈何。眼看着大家都写完了诗文,准备散场,陈云尚突然想到什么,唇角拧出一个颇有些狰狞的笑,朗声问:“似飞,我那书童陈竹,你用的可还顺手?他在床上就跟死鱼一样,不带一点风情,不知道似飞初尝人事,可能尽兴?如若不能,我这还有个书童……”

既然他当不了县太爷的女婿,那么何似飞也别想捞到这个好处!

何似飞脸色还没变,周兰甫先生气起来。

自从他二弟周兰一表明对陈竹的态度后,他母亲派人打听过陈竹,自然知道陈竹之前是给陈云尚当通房的。

按理说家里肯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但周兰一从小就是个怪胎。出身书香门第,不喜读书,幼时喜欢倒买倒卖东西赚钱,十岁那年他抱着自己的长命锁出去卖钱,差点被人贩子给拐卖了;后来好不容易跟着祖父学习认药治病,眼看着自己能独当一面,前年去山上采药,回来后说自己喜欢清静,不爱红尘喧嚣,想要削发出家。

家里人好说歹说也劝不住他,最后是母亲以死相逼,周兰一吓坏了,才不提出家一事。

可因为这个,家里眼看着周兰一年纪到了,也不敢逼他成亲。

毕竟万一把孩子刺激的再次出家,那又怎么拦得住。

自从去年周兰一遇到陈竹开始,周兰一整个人就变了,他变得愈发有担当,再也不提出家一事。出于这一层考虑,周家人现在对此的态度便是不干扰也不反对。

反正他们也打听过陈竹了,这孩子除了年少时遇人不淑外,其他方面都没得挑。品性是顶好的,是能过日子的人。

再加上何似飞声名在外,如果何似飞日后飞黄腾达,陈竹身份也能水涨船高。

还没把这一连串想完,周兰甫就听到何似飞的声音:“陈公子,你说的床上、死鱼、初尝人事是什么?众所周知,鱼不能往床上放啊……”

何似飞语调疑惑,音色还是那独属于变声期少年的青涩感,让人听了便毫不怀疑他是真的不懂这些词汇。

高成安面色难看极了,想到自己在县城一年多来的经历,还有自己好多次分明不想去青楼却不得不去的事情,咬着牙,怨气深重的开口:“云尚兄,似飞他才十、三、岁!”

富贵人家的少爷从小锦衣玉食,这会儿方才可能有某些发育现象,但似飞从小生活在村子里,八岁那年还生过一场大病,如今就算身体抽条,生理发育应该还没跟得上。

就连高成安自己,也是接近十五岁时才有那些反应的!

陈云尚看着已经跟高成安一般高的少年,对上他疑惑又冷淡的目光,感觉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

看着陈云尚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面容,沈勤益一把捏住了陆英的胳膊,紧紧握住:“……”不行,憋笑好辛苦。

他就知道,何小公子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在场唯一一个没听懂他们意思的就是陆英了,他这会儿也是真的懵懂疑惑,悄声问沈勤益:“那个陈什么说的到底是什么啊?”

沈勤益:“出去再给你细说。”

周兰甫不认同的看了他一眼:“不要带坏小孩子。”

而隔壁院里的两位夫人在听完这些后,面色都近乎铁青。要不是觉得听墙角这事说出去有辱斯文,她们定要指责那陈云尚几句。

女人和男人在对待某些事的想法从古至今都有差距。比如在场书生们听到陈云尚这话,大都觉得没什么。但女人,尤其是生了哥儿或者女儿的母亲,真的完全不能容忍男人如此评价。一想到她们的孩子日后要嫁人,就愈发觉得这些话刺耳。

“这陈书生看起来仪表堂堂,没想到骨子里居然如此、如此……”这位夫人教养好,说不出那种词。但从她起伏的胸膛能看出她此刻有多生气,“要是知道他如此,我定然不叫邻居把房子租给他!”

他们这时代租房确实不仅得征得主人家同意,还得让邻里点头。

但大家对于读书人一般都有种打心眼儿里的赞赏,一般不会不同意读书人在隔壁租房。

县令夫人拍了拍闺蜜的手背,说:“莫要太生气,为了这档子事儿气坏自己不值当。记下他的名姓,提醒其他人不要把孩子嫁给他。”

她们能做的,也就只剩这点了。

何似飞一行人出了院门,刚走没多远,沈勤益就捂着腰狂笑。

“似飞,你连陈世美都知道的那么清楚,我就不信你不晓得陈云尚说的是什么?”

何似飞侧眼看他:“好笑?”

沈勤益:“……不,不好笑。”

“莫要再提此事。”何似飞说。

陆英抓心挠肝的想知道陈云尚说的具体是什么,但几位哥哥没人告诉他。沈勤益倒是想说,可看着何似飞面色又不敢,只能凑到何似飞身边,说:“咱们要不什么时候套麻袋掳了陈云尚去揍一顿,让他知道大放厥词的下场。”

“免了,”何似飞说,“对于这种人,只要你过得好,考得好,就是对他最大的折磨。”

读了顿,他想起什么,说,“我估计,对于陈云尚的第一、二场折磨已经开始了。”

此话一出,其他三人都来了兴致。

何似飞无法,只能解释:“陈云尚此人心眼颇小,去年我买下阿竹哥后又立即搬走,等于当众给了他一巴掌。他怀恨在心,写信找了阿竹哥爹娘来闹。再次被揭穿嘴脸后,他安宁了大概一年。最近估计是看我风头正劲,想要干扰我的县试排名,这才故意邀我参加诗会。如果我诗写得不如他好,他再将此事说出去,能让我名声扫地一阵。偏偏他没有如意,这便是对他的第一层折磨。”

“呵,陈云尚方才做的那首诗文采是不错,但依然不够出挑,而且还能看出有精心打磨的痕迹,就这还想盖过你,痴人说梦。”周兰甫还因为陈云尚侮辱过陈竹而生气,批评的毫不客气。

陆英则问:“那第二层是什么呢?”

何似飞:“第二层只是我的猜测,大概有九成把握。陈云尚方才最后问我那一句,已经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他原本不用说这个。所以我当时就在想,他此言目的何在,难道是侮辱阿竹哥吗?可是很显然,他的目的在我。这句话字面上的含义是说我的通房,深层理解下来便是想污蔑我小小年纪就沉迷床笫之事。在场其他学子显然不会关注此事,那么他估计是说给场外人了。”

“什么什么,场外人?”沈勤益惊呆了。

“今日虽冷,却也是冬日里难得的艳阳天,我估计,应当会有人选择在院子里晒太阳、品茶。只要打听一下那院子隔壁两邻住的是谁,今日又有何人拜访,应当就能知道陈云尚想把这些话说给谁听了。”何似飞解释完了。

其他三个人显然没想到这么多弯弯绕绕,更没想到何似飞仅凭陈云尚最后那句反常的话,再加之一些细节,就推断出一条逻辑链出来。

“你你你这是包青天在世吗!”沈勤益嚷嚷。

“似飞这也太厉害了——嘘!我好像看到了县太爷的马车,这个方向……难道刚坐在隔壁院子里的是大人??”陆英赶紧压低声音。

周兰甫摇头:“我猜是大人的夫人,这个时间县衙应该还没下值,咱们大人勤政,应该不会这个时候出来。”

第58章

知县夫人的马车无疑再次佐证了何似飞的猜测。

沈勤益重新捋了下何似飞说的话, 发现了一个华点——“所以似飞你刚才真的是装自己不懂人伦的吧!陈云尚想要陷害你小小年纪风流事一堆,你就反将他一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太绝了!”

何似飞:“……”

虽说事实确实如此, 可配着沈勤益夸张的语调,他感觉自己好像后世影视剧中出现的黑莲花。

不管黑不黑吧,反正他确实不白就是了。

陆英一向不会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身边人,对沈勤益的话他颇不赞同:“似飞兄肯定是真的不知道, 勤益兄不要妄加猜测啊。”

何似飞:“……”

陆英与沈勤益依然各执己见,谁都不能说服对方。

这个话题最后只能以各回各家作为终止。

翌日, 何似飞听了一早上课,午间留在老师家吃饭。期间余管家进来过偏厅一次,给老师呈了一张写了何似飞昨日所做诗文的纸,随后……何似飞就被留堂了。

余明函倒没有让何似飞讲昨天诗会的事情, 他相信自家弟子可以处理好这些。但就何似飞这首诗,余明函深深同他说道一番。

总结下来就是——“这诗文写得确实好, 但你小小年纪怎么就有如此感慨, 要是为师给你的压力太大尽管说, 老夫并非那般刻板严肃之人……”

何似飞赶紧说是昨日被那些书生给刺激的。

他又不是圣人, 听到别人挤兑自己还能无动于衷。何似飞再怎么心思深,也不过是两辈子都没活过二十岁的少年罢了。

余明函听完后,不禁捋了捋胡子,没好气地笑道:“少年人就是气性大。不过能把脾气用在诗文上, 还创作的如此精彩,似飞啊似飞, 日后你要是想发脾气了, 就去写诗,说不定百年之后, 人世间多了不少脍炙人口的名句。”

何似飞:“……”这回真的压力太大了。

余明函也只是说说而已,他也知道写诗就跟写字一样,心境不同,写出来的东西自然也会有微妙差别。古往今来那些佳句不少都是在特定情境下诗人的有感而发,但并非所有这样的情境都能写出好诗。

总的来说还是可遇不可求。

不过,似飞能在小小年纪就写出《可叹》这样的诗作,日后在诗文方面的造诣定然不容小觑。

想到这里,余明函吩咐余枕苗给自己热一蛊酒。

得一弟子如此,当浮一大白!

再说那知县夫人,她虽然被陈云尚的话气得不轻,但到底涵养过人,暂时并没有把那日听到的事情告诉自家相公。

陈云尚到底还是个书生,寒窗苦读十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考中秀才、举人,成为一个有声望的人。

再说,人总是会变的,浪子回头也经常有之。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准则,知县夫人只是告诉一些关系要好的朋友,让她们给自家孩子挑选夫婿的时候,千万不要选那陈云尚等人。至于余老的关门弟子,何似飞倒是不错,只是年纪小了些,家里孩子婚事不着急的可以再观望观望他。

何似飞最近发现了一个奇怪现象——他常去的城东书肆居然有人在誊抄他的诗作,而且还不止一人,看那两人手边堆叠的纸张厚度,应该已经誊抄了不少。

因为何似飞常去这家,书肆伙计是认识他的,见他疑惑,悄声说:“何小公子,当真誊抄的不算少,有三十来册呢,都是咱们县城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家派小厮来点名要的。”

何似飞:“……为何?”

他可不觉得自己这连县试都没考的人的诗文能被县城中这么多人家一致看中。

书肆伙计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晓得了,不过我听掌柜的说,小公子的诗作写得真好,最近流传的那首《可叹》,茶馆里都有人念呢!”

何似飞直觉缘由应该不如这么简单,但他问不出更多,自己也想不到其他更深层的含义,只能买了一些近月来新出的论著,结账走人。

多看时事论著,这是老师要求的,让他得紧跟朝廷动向,这样在科考时写出来的文章才不至于脱节。

只是,在何似飞不知道的地方,一些超出他知识范畴的言论正在发酵——

“诗文很精彩啊,只是这少年怎么还没去参加科举?”

“对啊,我挑女婿倒也不是说对方必须得考个秀才,但何小公子既然师承余老,怎么着都该有科考名次的。”

“姐姐们未免也太小瞧余老的弟子了,我看啊,这何小公子日后定是要去京城的,从绥州到京城,八百里路啊,到时如果娶了我家闺女,我还舍不得闺女舟车劳顿的赶路呢。”

“那就让何小公子独身进京赶考——”

“这可不行,万一他在京城又娶亲,咱们木沧县这天高皇帝远的,消息传回来后,黄花菜都凉了!”

“哎呀,何小公子今年才十三岁,我看看啊,今年是辛卯年,院试三年两场……得排在癸巳年,那就是后年,他十五岁,考中秀才后正好到娶妻的年纪。”

在何似飞被别人已经惦记到他十五岁考完院试时,辛卯年才悄悄过去。

年关刚过,寒冬腊月,何似飞在家不过呆了三日,便重新坐上赶往县城的马车。上月他回家那会儿,县试的告示还没出来,何似飞等人只知道是今年二月考县试,但具体是二月九号还是十一号,暂时都没个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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