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金刚不坏 — 第7节

声音有力,每个字都清晰。程诺文连说话时连站姿都保持挺拔,原来并非那套西服为其加持,程诺文的自信早已融入躯壳,这股自信让他顿时与众不同,和芸芸众生分出界来。

这样的人正在认真给自己建议,长期被职场压榨的丁昭此刻并不习惯。程诺文为什么要告诉自己?从来没人对他说过这些。

“不会解决问题怎么办?”他问。

程诺文头一偏:“以前没人教你?”

看丁昭露出傻兮兮的表情,程诺文明白了,“找人问也不会?”

丁昭神色转为惊恐,哪里敢,那时在前司,但凡问别人一点事情,对方就拿你白痴吗的眼神回敬,看久了也就不敢张嘴。

“你怕找我?算了,也不止你一个。”

得出答案,程诺文保持抽烟的姿势:“我先说清楚,我们现在是一个团队,你犯错就是我犯错,你要是需要帮忙,我不会不帮,但前提是你得开口,第一时间提出来。没人想收拾烂摊子,所以别憋到问题发酵成难题再踢给我解决。”

他把思路整理得很明白,丁昭恍然大悟,看来程诺文觉得麻烦的是不能解决的问题,不是自己。

“真的什么都能问?”

“太蠢的不行。”

“……”

“你不问,我怎么知道蠢不蠢。”

逻辑大师内特程,丁昭迟疑:“……我没被炒?”

“暂时没有。”

谢天谢地!丁昭只想绕着保安室跑圈,他安心不少,接着又问:

“那个,你带过的阿康里,我是不是……呃……最差的?”

程诺文抽了两口烟,铺垫,随后说:“第一,我没带过很多阿康。第二,我带过的人大部分都很优秀,和他们比,你现在表现的确垫底。”

得了,丁昭后悔了,好自取其辱的一个问题。

“但你要是真的不行,doris不会招你,她跟了我很久,我相信她的判断,而且她看人,”程诺文换只手夹香烟,“有时候比我准。”

这句话从程诺文嘴里出来,有些不情不愿的意思,可恰恰是这份不情愿为丁昭加重了真实感:他进co2不是错误,自己身上一定有某处可取。

到底是什么,庄晓朵没说过,也许是要他自己想。

看丁昭表情似懂非懂,程诺文没进一步解释,灭了烟:“以后别给创意组买饮料了,除了郝思加他们都不爱喝,之前买的开张报销单给我。”

怎么连这也知道?丁昭惊呼:“大几百呢。”

“不要报到财务那里,单独发我。”

丁昭呆了会儿:“谢谢,说谢谢可以吧?我以后会少说对不起,呃对不起,我又开始说对不起了。”

他懊恼舌头不灵活,忍不住想拨刘海遮掩脸上的尴尬。这时程诺文伸手,用手指将他额前长到打弯的刘海绕了一圈。

“你不觉得这样看路很费劲?”

头发做的窗帘被掀开,外边世界一览无遗,丁昭看着程诺文,心想,这样确实能看清更多。

第9章 新认识(3)

回办公室时,赖茜还在生气,看见丁昭一点好脸没给,话也不想和他多说,只顾自己啪啪打字。

丁昭试图和她搭话,好久她才转过头,哼一声:“发你好几条信息都不回,差点以为你卷铺盖走人了。”

女孩嘴巴凶,表情隐隐含有关切,丁昭温暖起来,说哪有,hr来踹都不会走的,要跟程诺文学的还有很多,他舍不得。

难得见丁昭这样讲话,赖茜颇是意外,故意撒气,挥手重重拍他后背,“想留就留哦?还不抬头挺胸,做阿康,精神最重要。”

挨过一掌,他们氛围变好不少。丁昭坐直身体,重新开电脑,找出下午茶的账单整理齐全。

临发送前,大头私聊他,说报价单的事情程诺文已经处理好,让他不要有心理负担,之后工作群里该怎么回肯尼就怎么回。

自己眼里天大的事情,程诺文轻轻巧巧便已办妥,丁昭给对方的邮件加上一行备注:谢谢,以后我会看清楚。

程诺文没回,但报销当天就批下了。

又一周上班,丁昭十点到公司,和赖茜前后脚。

一进办公室,女孩和他打招呼,抬头时惊讶,“你剪头发了?”

原先遮住眼睛的刘海全剪了,露出额头之后,看人也不再从下往上,一派清爽。

全新模样的丁昭回答是啊,就是打理起来有点麻烦。

蛮好的,好看!赖茜对他的新造型很满意,翻着收藏夹给他推荐定型发蜡。另一边的大头滑着椅子过来,对着丁昭左看右看,摸着自己的毛线帽说真羡慕你,头发多,能折腾。

丁昭笑,等做完佲仕可不一定,啊对,去年佲仕的方案有几个地方我看不懂,能问问你吗?

a little bit今日最热泡泡:求推荐生发产品。

跟帖300+,最赞评论:基因问题,建议接受命运。

*

求生第一步,探头看世界。

丁昭过往的工作环境恶劣,对客户无限妥协是家常便饭,或者说,妥协更方便些,与客户讲道理人家不听,做不成事情老板骂街,思来想去,任人蹂躏才可生存。

这逻辑放在co2,不成立,程诺文也不允许。妥协无法生存,唯有做出改变。

佲仕的retainer看似平常,实际运转牵扯多个部门,创意、媒介、行政、财务、it,每个环节都需亲自处理。阿康是项目的毛细血管,只有将所有东西在准确时间运送到准确的人手中,才能保证流转顺利,彼此不会撞车。

这种高强度的多线程操作,逼迫他不得不快速学习广告工作的流程规范。从项目协调到沟通话术,进了co2,丁昭才算真正踏入广告行业,所有认知都得推倒重来。

脑容量有限,烦恼时,他会花时间观察程诺文,最好的例子。上司一天十个会,收发邮件含cc不下百封,但总能把握好节奏,要急的急,能缓的缓,该推的推,所有指令调度清晰明确,还可以留出时间批评丁昭。

好在丁昭已经了解,程诺文是训大于骂,教育他时就事论事,不夹带私人感情。想通这点,每次进小会议室,他的耐受度直线上升,甚至有心学习,记事本不再用来记录谁要几杯咖啡,而是摘抄程诺文语录。

不会就学,学最好的那个。

和丁昭接触紧密的大头感受最明显,以前丁昭给的文件要么格式七零八落,要么提交拖三落四,很拖团队进度。最近倒是又快又好,习惯用法也和团队高度统一,省去大家很多麻烦。

当初庄晓朵要加丁昭进佲仕组,其实大头也不看好,猜他最多挺两个礼拜,没想到丁昭弹簧做的,压到底才能反弹,现在总算是渐入正轨。

程诺文下放丁昭负责基础日常,是帮他培养工作习惯,建立框架认知。但海绵吸水需要时间,丁昭在沟通方面依旧拉胯,创意组的黑名单常客。

至于客户那边,肯尼刁钻,对丁昭尤甚,又不提要换阿康,似乎是铁了心要折磨他到底。

这点肯尼非常鸡贼。佲仕的法国总监也在沟通大群,肯尼和丁昭在群内沟通都有商有量,一副善解人意的腔调,不满都找丁昭私聊宣泄,偶尔过分了,程诺文会出面调解,肯尼装模作样收敛两天,隔段日子又打回原形。

大头同情丁昭,他是过来人,明白肯尼有多难搞,这人只听好话,要哄着捧着,沟通难度绝对够得上co2客户组的前几名。

见丁昭对着屏幕叹气,大头猜到是肯尼来找麻烦,遂提议,“要不今天先别让小昭去佲仕那里开会了,肯尼这两天又在搞他。”

两人正和程诺文对工作进度,丁昭听完,没马上接话,悄悄看了程诺文一眼。

程诺文稳如泰山,意思是让丁昭自己决定。

丁昭想了想:“毕竟是进组之后第一次和他们开会,而且我还要负责讲月报那部分,不去不太好。”

程诺文点头:“今天开会hugo也参加,有他在肯尼装也会装得体面点,你准备好自己pre的部分,肯尼有问题我会回答。”

hugo即佲仕的法国总监。大头听懂了,私聊发信息给丁昭:妥,有nate帮你兜底,放心大胆讲。

佲仕公司在南京西路,办公楼与恒光类似,典型外企风格。丁昭头一次拜访这类客户,想到待会开会全英文,虽然认真准备了pre的稿子,但他英文也就大学六级水平,读写好过听说,心里难免发怵,上电梯时还在偷偷复习。

co2人员来过佲仕多次,前台接待认识程诺文和大头,寒暄两句,突然礼貌要求填访客单。

大头嘀咕一声,我们以前从来不填的啊。

接待的笑容有点僵硬,说新规定,麻烦各位。

程诺文面色有变,很快恢复,当代表填了。接待领他们去会议室。一进门,连丁昭都发觉不对劲,对方准备的会议室面积极小,他们来了三个,加上两名客户至少有五人,在几平米的空间开会未免太拥挤了些。

佲仕不是没有宽敞地方,丁昭一路观察,好几间大会议室都空关着,怎么就给他们安排到这里?

也不见客户,接待说通知过了,正忙呢,会议大概要推迟二十分钟,请他们稍作等待。

程诺文表面没说什么,等人走后,脸上终显不快,坐都不想坐,站窗边看风景去了。

大头和丁昭低语:“服了,比上次我来的会议室还小,区别待遇要不要这么明显。”

co2与佲仕之间的摩擦,近期多有风声传出,从肯尼对自己的态度也可见一斑。然而这种上层之间的龃龉轮不到丁昭掌控,那是程诺文要烦的事情——虽然现在程诺文看上去就很烦。

直面程诺文已久,丁昭将他的情绪指数整合为一套评价体系。前段时间程诺文对自己不耐烦的最高峰大概在5.0-6.0,最近下降至稳定的4.0,眼下至少狂飙到9.0,红线警告。

他低头看自己的pre小抄,看了两眼又开始紧张,拿过桌上的矿泉水狂饮,大头用脚踢一踢他,示意他少喝点,否则开会期间去厕所就尴尬了。

等了半个小时,程诺文的情绪值临近红线,客户终于现身。肯尼和头像长得差不多,真人看上去硅胶质感更浓郁,进门时和另外一个人有说有笑,却不是佲仕的总监hugo。

见到几人,肯尼打量一圈,对大头和丁昭都是飞速略过,尤其是丁昭,第一次见面,正眼也不给一个,最后落到程诺文身上,很快读出他的表情,带点满意地笑了。

“不好意思,刚才在给新人做培训所以晚了,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市场部新来的trainee,今天来旁听的。”

程诺文双手环胸,这次开会,他穿衣比平时更注意,领带夹口袋巾一样不漏,以此表明重视和佲仕总监的会面。

“hugo还有多久到?”程诺文问。

“他太忙啦,这种小会就不参加了。我下午和ec也有两个会,时间蛮紧的,东西我们快速过一下吧。”

丁昭和大头齐齐瞪大眼睛,对肯尼轻飘飘的这句话感到不可思议。他们都看过议程,除了报告上月的社交媒体表现,还要沟通下一季度的传播策略,绝非什么没必要参加的小会。

见程诺文还站着,肯尼手一摆,“nate,坐呀。”

有一刻,丁昭以为程诺文要发火,隔着衣服都感觉他整个人绷得很紧。上司平时在co2有多潇洒,哪有人敢给他受这种鸟气。

但最后,程诺文还是拉开椅子坐下。

外国人不在,丁昭不用英文演讲,这让他心里放松,可从另外的角度来说,这种放松很不应该。他和大头轮流做完报告,肯尼也没认真听,中途几次和旁边的管培生嘻嘻哈哈。

大头问肯尼有没有其他疑问,肯尼没理,看向程诺文。

“讲句不中听的,老板一直和我说co2的retainer越做越没新意了,我们竞品都在social上有很多创新,再这么下去,不说年底的campaign,日常这块到明年续约我也很难帮你们说得上话哦。”

从现实里听到肯尼的这套嗯呢哦说辞,冲击力更大,丁昭强忍不适,不禁替程诺文担心。

“这个问题麻烦下次约上hugo,我们再详细谈。我的组员花了时间和精力做的专业报告,不是用来闲聊的背景音乐,请问两位能提出一些认真的反馈吗?”

肯尼挑起眉毛,“nate,我说过了,我们很忙的。”

“彼此尊重是co2的合作基础,如果hugo不熟悉这点,希望你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多提醒他,”程诺文低头看手表,“不打扰你们做事,报告的正式版本晚点会抄送给各位。”

他说完做个手势,让丁昭和大头收拾笔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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