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们还没到,那几个人不仅对小姑娘们动手动脚,还暴力殴打,企图把小姑娘们往他们的车上拖。我们怕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才出手制止的。”
警察半信半疑地接过警官证,看完后对着邢司南肃然起敬:“邢队好。”
“嗯。”邢司南收回警官证,低声道,“先把几个女孩子送医院吧。”
三个女生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外伤,其中程度最轻的是戴眼镜的女生。邢司南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不由分说强行拉着楚白去检查了一下他手上的伤口,得到医生回复说恢复的很好才放下心来。
“要不是我反应快,你不知道哪个部位又得多一道口子。”走出诊室,邢司南数落他,“我看你这辈子是要和烧烤小龙虾啤酒无缘了。”
“医生不是说我恢复的挺好么。”楚白不以为意,“明天我想吃九宫格火锅。”
“一天到晚就想着吃。”邢司南屈指敲了敲他的额头。墙上时钟的指针又走完一圈,夜深人静,安静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唯有他们的脚步声回荡在狭长的空间中。
他们路过急诊室,楚白的脚步略微一顿,邢司南注意到了,轻声问他:“要进去看看么?”
楚白将目光投向百叶窗冒着光的缝隙,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算了,都快一点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邢司南揽着他的肩膀往前走,低沉的声音随即在他耳边响起,“刚才我过去看了一眼,万幸那几个女孩身上的伤不算很重……但心理上的创伤,很可能会伴随她们一生。”
“这是什么无妄之灾啊。”楚白叹了口气,“她们穿着正常的衣服,在一个正常的时间点,做了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却遭到了‘非正常’的对待。”
“不。”邢司南道,“无论她们穿着什么,在什么样的时间点,在做什么,都不应该成为她们遭到’非正常’对待的理由。”
“你说得对。”楚白皱了皱眉,“根据现有法律,寻衅滋事的最高量刑不过五年……真讽刺,加害者没有付出任何可以称之为‘严重’的代价,受害者却留下了一生的惨痛阴影。你能想象么?只要五年,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毁掉另外一个人的一生。”
“法律是由人制定的,难免有力所不逮的地方。”邢司南无奈笑笑,“所以说,对法律保持敬畏之心是很有必要的——如果一个人不敬畏法律,又不凑巧懂法律,他就会不断试探游走于合法与非法的边缘。”
“敬畏之心的消失……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因为作为一种景观的刑罚正在消失。”楚白道,“几百年前,断头台曾经是西方最负盛名的刑罚景观之一,象征着法国大革命的自由与胜利。在法庭上,没有人会畏惧法官口中那一连串冗长拗口的罪名,但没有人不会畏惧那台沉重的器械,濒死的绝望哀嚎,和上面沾染着的、鲜血与死亡的气息。”
“上到绞刑、凌迟、五马分尸,下到黥刑、游街示众,作为一种景观的刑罚不分地域,古而有之,本质上都是让普通民众看见刑罚的威力,自然而然地产生畏惧。而现在,无知者无畏,披上了人道主义的外衣,比起对受害者的保护,法律更像是加害者的武器。”
邢司南道:“话不能这么说,凡事盈满则亏,过犹不及。1920年美国颁布了沃尔斯泰德法案,是美国历史上最为严苛的禁酒法案,但与推出它的初衷相违背的是,禁酒法案带来了更为严重的社会问题。十二年后,富兰克林·罗斯福当选美国总统,次年,美国国会通过第二十一条宪法修正案,以取消禁酒法案,导致该法案也成为美国历史上唯一一条遭到废除的宪法修正案。”
“可见,法律和量刑的改动不是可以一朝一夕一蹴而就的,就像蝴蝶效应,会在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掀起巨大波澜,以至于到最后,甚至有可能与开始的目的背道而驰。”
邢司南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很好奇,要是有一天,你成为了故事里的受害者,你会怎么做?”
楚白沉默片刻,冷冷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邢司南挑了挑眉:“这就是你今天暴力执法的理由?”
楚白被噎了一下:“那他还袭警呢。”
邢司南笑了起来。
他们居住的旅馆离医院不算太远,干脆靠着十一路车,一前一后慢慢悠悠地往回走。
楚白抬起头,视线越过邢司南的背影往前,这里没有钢筋水泥筑成的高楼大厦,你只消抬起眼,便能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
夜深露重,万家灯火黯淡,星与月在深空中若隐若现,散发出柔和明亮的光晕。在高悬的明月之下,邢司南停下脚步回过头——他垂下眼看他,削薄的唇边带着一点若隐若现的笑意。
这个场景对于他来说太过于熟悉。他和邢司南之间,是红日,也是圆月,是从白天到黑夜,是无数个他自己没来得及意识到、却真真切切朝夕相伴共度的时刻。
楚白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喊他:“邢司南。”
“嗯?”
“……没什么。”
邢司南看了他一眼:“想问什么就问。”
“……你第一次见到我,”楚白停了一下,“究竟是在什么时候?”
邢司南沉默了,两人沿着人行道无言地走了一段,就在楚白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开口的时候,邢司南忽然沉沉道:“……我大一进校的第一天,看见你从外面走廊上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