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阿尔弗雷德不打算向任何人讲述的经历,也正是那段经历让阿尔弗雷德最终下定决心彻底退出特工生活。
可想而知,再一次遇到亚度尼斯让他多么震惊;而如果这还不够可怕的话,布鲁斯少爷空洞的双眼和死人般青白的脸令阿尔弗雷德近乎心脏骤停。
老爷和夫人在抢救室中的那几个小时是阿尔弗雷德人生中最为惊怖的片段,尤其是亚度尼斯始终搂着布鲁斯少爷,同他们一起呆在等候室中。
“原来是你。”略微停顿了片刻后“他”补充道,“亚度尼斯,你可以这么称呼我。”
“……我确实侥幸从中活了下来,先生。”阿尔弗雷德僵硬地回答。
看起来“他”记得阿尔弗雷德,很难说被“他”记住是好事还是坏事。大部分是坏事吧,但好的部分也确实存在,“他”似乎有一种习惯,那就是随手帮助能给他留下印象的人。
“你现在是韦恩的管家。”亚度尼斯若有所思地说,“很好。”
接下来阿尔弗雷德所知的,就是老爷、夫人和布鲁斯少爷都热情地欢迎了这位新成员的加入。
“看来不做特工对你的境况并没有什么帮助。”最新出炉的亚度尼斯·韦恩对管家说,“人们可能会以为你就是为了再遇到我才来这里工作。”
……没错,“他”还有另一种习惯,那就是无视对方的相貌、性别、年龄、能力以及基本上一切和对方调情。
希望他不会对老爷和夫人那么做。
阿尔弗雷德严肃地回答:“人们通常是对的,亚度尼斯老爷。”
“啊,就是这个。我一直很欣赏你的幽默感。”
亚度尼斯笑了,一个只能用“极具诱惑力”来形容的笑,让阿尔弗雷德浑身的血都滚烫起来。
他由衷地希望新成员不会让韦恩家族落入险境,但那似乎是无法避免的事。
随着布鲁斯少爷逐渐长大,注意到年轻人的勃勃野心和他内心所燃烧的激情,阿尔弗雷德认为他知道了为什么当年的他会给亚度尼斯老爷留下印象。
但最终,那个理由变得无关紧要,因为即使亚度尼斯老爷难以预测、毫无理性、傲慢无情、彻头彻尾地放荡并且无视在人类社会当中应该遵守的一切规则,阿尔弗雷德还是非常确定亚度尼斯老爷救下了老爷夫人和少爷的性命。
而他不过是个管家,怎么有胆量否认他应当为之服务的家庭成员?
蛋饼被卷起来,整齐叠放在面包片上。亚度尼斯端详了一下,走到咖啡机前倒满咖啡杯,往里面加了点白兰地。
“好了。”他满意地说,“你要尝一点吗,阿福?”
“我不得不拒绝您的提议,亚度尼斯老爷。”阿尔弗雷德礼貌地指出,“既然您实际上并没有给我留出尝试的碎块。显然,我不能冒险毁掉这份漂亮的成品。”
“他不会介意的。”
“您在房间里藏了个人。”阿尔弗雷德干巴巴地说。
他早就发现了,倒不是说亚度尼斯老爷费心隐藏过什么。在自己家里藏一个人有什么意义呢,那根本就说不通。
那个人也没有掩饰过自己留下的痕迹,有时,阿尔弗雷德在长廊上清理画框缝隙的灰尘,眼角的余光能看到某个身影一闪而过。除此之外还有更多明显的证据,比如亚度尼斯老爷为自己添置了一把椅子,一个衣柜,一套崭新的餐具,以及许多不符合他身材的衣服。
阿尔弗雷德只是没办法真正地看到对方,仅仅能意识到对方确实存在。
考虑到亚度尼斯老爷并非人类……那真的说明了很多东西。
“您在和幽灵约会吗?”阿尔弗雷德改口问。虽然他不理解幽灵为什么会需要食物,但和亚度尼斯老爷住在同一房间的对象显然具有所有幽灵的特点。
“人类。男性。魔法师,最好的魔法师之一。”亚度尼斯说。
“他一定不同寻常。”
假如他能真正吸引亚度尼斯老爷的注意力的话。这毫无疑问是亚度尼斯老爷第一次带……不管是什么东西,回家。
事实上,这也是亚度尼斯老爷在离开多年后第一次回家。
“嗯——我想确实如此。他非常爱我。”
“您是说他精神失常。”
“阿福。”亚度尼斯用一种半是责怪半是愉快的语气说,“在你眼里只有精神病才会爱我吗?你太粗鲁了,英国绅士不该把这种话说出口。布鲁斯也爱我,你也爱我。不是康斯坦丁那种方式,虽然。”
“我们是哥谭人,亚度尼斯老爷,”阿尔弗雷德温和地说,“哥谭人都精神失常,这是常识。”
亚度尼斯大笑起来,而那是个相当明亮和漂亮的笑脸,像浅海中的矿石碎片一样既柔和又闪闪发光。太自然了,这样的神态,太自然以至于很难相信它是真实的。
他可能是学会了怎么正确地伪装自己,阿尔弗雷德会这么猜。
亚度尼斯端起早餐上楼,临走前停下来告诉老管家:“布鲁斯应该快康复了。”
“既然您是导致他生病的元凶,我不会说我很担心他现在的情况,亚度尼斯老爷。”阿尔弗雷德说,“布鲁斯少爷确实因此安分地休息了一段时间——您成功寻找到了唯一一种能让他休息的方式,不是吗?”
“噢,嗯……我还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仔细想想,你说得很对。”亚度尼斯喃喃的声音飘远了。
带着一丝微笑,阿尔弗雷德开始自己的工作,清理干净亚度尼斯使用过的厨房。
在往后的日子里,布鲁斯少爷应当不会缺乏必要的休息时间了。
刚清醒过来的那一小段时间,一切都是朦胧的。但是也同样清醒,清楚地记得自己醒来前做过的梦。当然丢失了梦中的很多细节,像是被水打湿的日记本,墨迹晕开,字体只剩下很浅的轮廓和一点模糊的划痕。
康斯坦丁现在就处于这样的状态。
他揉着眼睛,手指按在眼皮上,慢慢移动着,用指腹感受隔着一层薄薄皮肤的眼球——不太标准的圆球,眼球是那样的——触感并不脆弱,反而很韧,像是胶皮……像是厚一点的胶囊,彻底按下去的话会很慢地回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可能他现在就在梦里,这个梦的具体内容是他从梦里苏醒,紧接着做一些无聊的事。
正在他挣扎于这个念头之中的时候,门打开了,食物的香气刀一样切进康斯坦丁的胃中,优雅地翻搅了一圈,然后换了个方向,又翻搅了一圈。
“我给你做了早餐。”亚度尼斯用一种活泼的、情绪丰富到康斯坦丁只在影视节目中听过的语调说,“想在床上享用吗?”
“啊。”康斯坦丁微妙地发出一个单音。
这肯定是个梦,他确定了这点。但为什么他会做这种梦?他做过许多噩梦,具体内容包括每一个被他害进地狱的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口吐恶言,或者他在梦中和他们度过一段美妙的时光最后他们猛地掉进地狱并告诉他这都是他的错。他也做过许多美梦,大部分是荒诞可笑并且极端超现实的,是那种你会第一时间意识到“哦,我在做梦”的梦。
至于现在的这个梦……康斯坦丁不知道该把它归类到哪一种里。
显然亚度尼斯不可能被他害进地狱,见鬼,地狱会在亚度尼斯面前瑟瑟发抖;但这怎么能算美梦?他没觉得快乐或者幸福,他觉得非常迷茫。
“我在咖啡里加了一点白兰地。”
亚度尼斯把桌子架在他面前,并且殷勤地扶着他坐起来,在他背后垫上靠垫作为支撑。越来越怪了,这个梦,但康斯坦丁在能思考之前就下意识地扶住亚度尼斯的手臂。
他把咖啡送到唇边喝了一口,然后又是一口。
他有点回过神了。他觉得他搞明白情况了。
康斯坦丁把咖啡杯递过去,亚度尼斯微笑着接过,然后低下头,给了他一个丝绸一般柔滑的吻。
他不知道亚度尼斯现在是在玩什么,说实话,他还以为他们早就玩过每一种人类能玩和不能玩的游戏。最近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确实是很新奇的,今天的早餐更是彻底冲破了他的想象。
康斯坦丁张开嘴,然后又闭上。他说:“谢谢,亲爱的。”
他乐意顺从亚度尼斯的任何突发奇想。
“很好。”亚度尼斯说,“等你收拾好,我们去探望斯特兰奇一趟。是时候介绍彼此了。”
所以亚度尼斯想玩这个?他该扮演一个争风吃醋的情人吗?
康斯坦丁从未演过这种戏份。
倒不是说他做不到。
然而他有些担心他可能会演得太好。
第106章 第四种羞耻(6)
要康斯坦丁自己说,在哥谭的生活实际上挺……无聊的。
他的意思不是哥谭太无趣。天可怜见!要是这座世界闻名的犯罪之都还能算是无趣,世界上简直找不出几座有意思的城市了。
但问题就在这里,康斯坦丁对哥谭的期待是彻头彻尾的混乱:他以为他会轮番经历哥谭的所有知名反派,遇见数十起帮派战斗,以及不计其数的扒手、骗子和别的法外之徒。
尤其是在亚度尼斯陪在他身边,而这座城市的黑暗骑士人事不省地躺在病床上休假的时候——按道理说,哥谭哪怕没有变成一团乱麻,至少也应该暗潮涌动,知名或不知名的各界人士都会行动起来,共同造成类似于末日一般的效果。也可能不是效果,就是真正的世界末日,谁知道?
然后,就在这种一触即发的、即将失控的危急时刻,必然会出现一个人拯救一切,或者将这一切弄得更糟。康斯坦丁斗胆猜测,这个救世主是蝙蝠侠。
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是确凿无疑的:世界的最终结果实质上取决于亚度尼斯脑中一闪而过的灵光。
基于康斯坦丁对亚度尼斯的了解,他认为事情会无可避免地走向终结,而后迎来新生。诸如此类的事情吧,都是亚度尼斯最喜欢的那一套。
然而,这些天里哥谭几乎什么都没发生。
他目前住在韦恩庄园,这对探听情报没什么帮助,所以他偶尔会离开这附近,去阴暗的角落了解情况。
哥谭人的疯狂真是名不虚传。
自从他多年前和亚度尼斯达成了那个……契约,这还是他第一次拥有如此强烈的存在感。根本不用他特意弄出点什么动作和声响,只是普通地走在路上,人们就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他,并且情不自禁地盯着他看。
含着恶意的冰冷目光从阴暗处射出来,死死地黏在他背上。
康斯坦丁简直有了种自己万众瞩目的错觉,似乎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熟读至铭记,再在他的身影离开视线后翻出来仔细研究。
明星过的就是这种日子吗?康斯坦丁琢磨着,短暂地回忆起了伊薇。
她面对这种无孔不入的视线时展露出的得意和享受,实在是令人毛骨悚谈——啊,能引起亚度尼斯兴趣的果然是纯正的变态。
康斯坦丁花了数天时间转遍哥谭那几家在地下世界享有盛名的酒馆。
没错,什么事都没发生,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全年无休的毒品和军火交易都暂停了,就他所知没有一单成交,甚至没有交易前的洽谈。
开什么玩笑。
基于目前的情况,他只能得出一个诡异的结论。
——哥谭的罪犯们正在休假。
哪怕这绝对是亚度尼斯的所作所为……康斯坦丁不怀疑对方有做到的能力,但这就是,单纯的,太怪了。
太怪了,连想都不敢往这个方向去想。什么时候亚度尼斯开始干这种好事了?
不过,再一次的,显然这是因为蝙蝠侠正躺在病床上。而在事关布鲁斯的时候,亚度尼斯偶尔会显得挺有人性。好的那种挺有人性。
他确实挺把这个伪装身份当真,哈。
“我不是很能理解你们俩怎么回事。”康斯坦丁吃光了亚度尼斯端来的早餐,赤着身体站在洗漱台前,一边往脸上抹刮胡泡一边说,“介意为我解惑吗?”
“谁?”
亚度尼斯站在他背后,凝视着镜中的康斯坦丁。
“谁都行,亲爱的。你知道我不怎么挑剔。”康斯坦丁随手抹了一把泡泡在亚度尼斯的脸上。
亚度尼斯眨了眨眼睛,泡沫顿时顺着他粘连起来的眼睫落进他的瞳孔。他于是又眨了眨眼睛,逼出几滴泪水,洗净眼中的泡沫。他的眼周因此而微微发红了。上眼睑红得尤其厉害,美艳如一片桃花的花瓣。
他的眼下红得仿佛两道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