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浪差点吞没半空中的直升机,机舱里所有人都在歇斯底里狂喊。
卡梅伦被海水浇了个全身湿透,一手抓着舱门一手拿着扩音喇叭,愤怒的咆哮响彻海面:“别杀他——!还要审——!别杀他!!”
海面以下,充耳不闻的白晟一手攥着尼尔森咽喉,一拳打得他口鼻血如泉涌,又一拳打得他连两耳飚出血箭。源源不断的鲜血自水下飘上来,触目惊心地染红了大片海面。
扑通。
沈酌跃入海里,像一尾闪光的银色游鱼,从身后紧紧箍住失去理智的白晟,双手发力抱住了他炙热绷紧的身躯。
“……”
白晟肌肉急剧战栗,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发着抖一松手,任由生死不知的尼尔森缓缓向下坠落,然后反身抱住沈酌,不顾一切疯狂亲吻他,用力抚摩他的头发和面颊,连指尖都在不住颤抖。
s级异能向四面八方推进,在深海中扩展出了一道四四方方的无水空间。光线从海面粼粼折射下来,映着沈酌苍白沉静的脸,抵着白晟的额头低声安抚:“冷静点,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白晟胸腔急剧起伏,一手死死抱着沈酌,一手胡乱抚摩他肋骨间那块冰凉的肌肤——刚被几十米冰柱贯穿的地方,尽管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只留下一道很不明显的白痕。
“对不起,对不起……”白晟用力把脸埋在沈酌颈窝里,混乱地反复喃喃:“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逼问你,对不起……”
——他在后悔。
他后悔不该向沈酌逼问两人现在的关系,他后悔不该挑破那缱绻缠绵、美好到不真实的表象。
这一刹那间,仿佛某种与生俱来的强大理性全面复苏,从心脏流向四肢百骸,沈酌瞳孔微微紧缩。
他张口想说什么,但话音太过艰涩,尚未出口就哽在了咽喉里。
“……不,”良久沈酌终于道。
这个紧紧拥抱的姿态让他嘴唇贴在白晟耳边,语调却带着镇压一切的冷静:“不是你的错,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第59章
暮色很快降临,但海滩上挤满了监察车辆,人声鼎沸脚步匆匆。
卡梅伦的人包围了整个现场,阿玛图拉费了好一番流程才带人进来,指挥手下的监察员把芬里尔号的残骸拖上岸,又把几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抬起来带走,各路打捞船只将海面映得亮如白昼。
不远处海滩上,沈酌身上披着白晟的外套,坐在一辆救护车敞开的后门边,微闭双眼,脸色苍白。
虽然荣亓的血清都是被稀释600倍的,理论上不该有副作用,但跟杨小刀的强a级血清混在一起打,对身体总是会产生影响。再加上激烈交战对普通人类的身体负荷太大,医生做完临时检察后,建议他入院观察两天,以免发生任何不测。
“知道了。”白晟站在沈酌身边,跟那个本地医疗进化者握了下手表示感谢,“我待会送他过去。”
医疗进化者点点头,还想叮嘱两句什么,这时恰好一抬担架从他们面前经过,担架上的人全身浴血。
是尼尔森。
这位号称奥丁之狼的总署长看上去从没这么狼狈过,已经做了抢救处理,接下来要用直升机送到进化医院去羁押治疗,失血的灰霾笼罩着整张脸,乍看之下甚至分不出死活。
白晟冷冷注视着担架经过,岂料就在这时,尼尔森涣散的视线落到沈酌身上,一下受到了什么刺激似地,猝然张大眼睛。
白晟一伸手把沈酌挡在身后,但只听尼尔森几乎是用濒死的执念,声音撕裂、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
“是不是……真的……”
“生殖隔离……”
生殖隔离?
什么玩意?
这几个字落地瞬间,白晟本能地感觉到沈酌微微一凝。
但尼尔森嗓音太难辨了,加之天色暗淡无法分辨口型,白晟一时只怀疑自己是否耳岔听错,甚至无法确定尼尔森说的是不是那几个单词。
“——尼尔森不可能再提名下一届总署长了,”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彬彬有礼的圆滑嗓音。
白晟一回头,只见卡梅伦正站在救护车边,目送尼尔森的担架离开。
这位安理会高官换了身衣服,西装革履,气定神闲,完全看不出刚才落汤鸡一般从直升机上下来的狼狈英姿,只轻描淡写瞟了白晟一眼,然后转向沈酌。
“不论新上任的总署长是谁,都不可能再允许你每年花上亿美金养着hrg。你们申海的那个小小实验室只会苟延残喘,日益艰难,直到被迫再度关停。”
“暴风雨眼见就要来了,沈博士。”卡梅伦向沈酌露出一个外交官般的虚伪笑容,作势张开双手:“与其在申海坐以待毙,不如让我再次慷慨地向你张开双臂,欢迎你与你走投无路的研究员们带着hrg加入安理会,在安全稳定的环境下继续进行科学探索,如何?”
但沈酌只轻微一哂。
“hrg不是战争工具,卡梅伦。”他斜靠在救护车后门上,嘶哑地淡淡道:“你们只是想制造特种军队来跟进化者开战而已,不要侮辱安全和稳定这两个词了。”
卡梅伦最想做的其实是把沈酌打晕带走一条龙,奈何连体婴儿现在又连在了一起,他也无计可施,只能又瞟了白晟一眼,露出一个标准八颗牙的完美假笑。
“所以,你是宁愿困守申海医院负一层那个风雨飘摇的实验室,也不肯放弃进化者与人类共存的美好梦想了?”
沈酌没有回答,只疲惫地扭过头,把后脑靠在车门边。
“……”卡梅伦点点头,一整西装衣襟:“那么,不浪费我宝贵的时间打扰两位了。”
他转身走向远处海滩,但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扭头上下打量沈酌。
那眼神很奇怪,像若有所思又有点冲动,突然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卡梅伦’。”沈酌淡淡道。
“你不想知道我到底叫什么名字吗?”
沈酌撩起眼皮,平静注视着他灰绿色的瞳孔,说:“在申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你的名字叫埃尔顿·卡梅伦。”
不远处海滩上人声嘈杂,大大小小车灯亮着,卡梅伦逆光的神情捉摸不透,半晌才意义不明地哼笑了下,回过头。
“祝晚安,shen监察。”他冷淡而客套地道,大步走向远处的打捞船。
海潮一波一波拍打沙滩,暗蓝笼罩天穹,遥远的海面上坠着一颗启明星。
卡梅伦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医疗进化者已经离开了。这方寸之地突然只剩下白晟与沈酌两人,带着腥咸的风呼啸而来,带着他们彼此的气息,奔向广袤的远方。
白晟回头看向沈酌,恰好也对上了后者的目光。
但只是轻轻一碰,沈酌一言不发地别开视线,暗蓝天光下只能看见他苍白的侧颊。
“……”
白晟半跪下身,一种无来由的空茫和焦躁笼罩了心神,半晌才找了个话题:
“你什么时候回申海?”
沈酌说:“大概要过两天。”
“还疼吗?”
“已经没感觉了。”
很难形容这种陌生的气氛,仿佛两人间突然多了很多雷区,越小心翼翼不去触碰,越是无法忽视地突兀和明显。
空气稀薄得令人无法呼吸,白晟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突然猛地想起什么,献宝一样抬手按着鬓发,指向额角,像少年般委屈地从鼻腔中道:
“你看,我受伤了。”
借着远处折射而来的车灯,只见他额角确实有一小块擦伤,也许是暴怒时把尼尔森活活打穿四十米冰层时被刮到的。
沈酌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张无比熟悉而俊美的脸,眼底似乎闪烁着一丝微光,良久伸手环过白晟肩头,俯身在他额角那伤痕上印下一个冰凉柔软的亲吻。
“……对不起。”他沙哑道,风中尾音微微颤栗,说:“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风潮轰然而过,白晟僵硬地待在那里,全身仿佛被冰冻住一般,半晌才发出声音:
“……为什么,就因为我逼问你吗?”
沈酌不答。
“因为我想确定关系?”白晟声音大起来,“因为我明确说了我喜欢你?!”
沈酌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白晟紧盯着他厉声反问:“那你呢,你又为什么喜欢我?!”
仿佛某种东西被彻底一把撕开,措手不及化作空白,连空气都僵住了。
两人一坐一跪,相距咫尺,那是个连视线都无法回避的距离。
“……五年前,hrg实验室通过一系列化验结果发现,进化者的大脑会分泌一系列神经递质,让他们自动产生族群意识,甚至形成‘我们与人并非同类’的观念。高阶进化者大脑中这种神经递质的分泌可以达到低阶进化者的上千倍,也就更容易被这种化学物质所驱使。”
“因此,越高阶的进化者就越难与人类共情,甚至是爱上人类。”沈酌凝视着白晟带着血丝的眼睛,缓缓道:“你喜欢我是违反本性的,是多巴胺战胜本能的一种表现。”
“我非要去爱上一个同类才叫遵守本能是吗?”白晟简直连声音都在发抖:“我在你眼里是个动物对吗?!”
沈酌低哑地道:“不,你只是太特殊了。”
白晟胸腔急促起伏,按在沙地上的手背凸起了青筋。
“你的天性就是维护共存与平等,但在这条极端理想主义的道路上根本找不到另一个s级,也不可能找到另一个人类,直到你遇见了我。你在我身上寄托了无人可以并肩的希望,仿佛看到了实现和平的可能,所以才会产生这种类似爱情的错觉。”沈酌仓促地笑了声,突然问:“如果未来和平注定将不复存在的话你怎么办?”
“……你说什么?”
“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在同类与人类中二选一的话怎么办?”
白晟仿佛坠入了一个错乱的噩梦中:“你在说什么沈酌,你——”
沈酌的话音却冷静到了冷酷的地步:“如果我告诉你,人类与进化者早已注定不能共存,你的理想主义总有一天要破灭,你怎么办?白晟?”
仿佛重锤砸进脑海,白晟瞳孔扩张到了极限,愣愣地看着沈酌。
那一瞬间,三十多年前沈如斟的论文、一代hrg覆灭的疑点、刚才尼尔森神志不清的喃喃……全都涌上心头。
在无比的震愕与错乱中,所有疑点串成一线,组成了一条从未想过的,可怕的逻辑链。
白晟张开口,尽管难以置信,却听见自己发出了艰难凝涩的声音:
“……尼尔森刚才说的那两个词真的是生殖隔离?”
沈酌静静凝视他,并不回答。
“指的是人类跟进化者会发生生殖隔离?”
肺里氧气被急剧抽空,白晟从沈酌瞳孔中看见了自己慌乱的倒影。
“即便核威慑也不可能永保万世太平,未来有一天进化者将与人类彻底分裂为两个种群,然后进入种群瓶颈自然灭绝,是不是?!”
从沈酌坚冰般的静默中,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其实他早应该想到的。
沈酌是个理智到登峰造极的人,不会因为掌握了核威慑,就梦想能把和平维持到自己死后千秋万代。真正的和平是种族融合,像沈酌这么破釜沉舟的人,当年面对突发进化最应该做的其实是极力散播陨石,让七十亿人能进化多少进化多少,然后大力推行通婚生子,甚至强制进化者成立精子库,几百年内实现全球进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