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嘿嘿嘿……”王富贵还没说话,耳畔传来一阵无机质的笑声,空洞单调,简直不像是从人嘴里发出来的。
“喂喂,林秘书在吗?我王富贵,请问林秘书在吗?”
“哈哈哈哈哈……”还是只有笑声没人说话,富贵正要发飙,那头换了个人接电话:“喂,林秘书不在家——啊林夫人您不要动电话线——”
紧接着电话就断了。
怎么回事?是林夫人在恶作剧吗?王富贵努力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林夫人前不久还来过简府,是圆圆小小的年轻姑娘,他想不出对她的更多记忆,只当是小姑娘家一时淘气吧。
要是林秘书在,他见多识广、行动能力强,一定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才能把老爷救出来,可找不到他让王富贵的底气少了一大半,接下来的几桩事一件也没办成。
王富贵想求章亭会馆的白十九公,白十九公老归老,为人处世的经验到底十分丰富,在会馆里面又说得上话,王富贵连忙提了茶叶就往白十九公的宅子跑,不曾想吃了一记闭门羹。他左脚刚迈过白家的门槛,接着就有家丁操着棒子上来照着左右脚一通乱打。家丁告诉王富贵,大老爷说了,简家的人他一律不见。
“请白老爷做主啊,我们老爷被日本人抓走了!救救我们老爷吧!”王富贵苦苦哀求。
那家丁用棒子在地上画了半个圈,说到:“管他什么事,没听见吗,大老爷说姓简的一律不见。再说了,你们老爷早晚都是日本人的狗,只差现原形了,你这会子上我们这里来哭爹喊娘的又想使什么伎俩?诶——别动,跨过来就把你打成跛子。”
王富贵才想到,白十九公乃是章亭会馆里面最顽固的抗日一派,早在会馆的陵园被交出去的时候就已经恨透了简旌。
“带着你的茶叶快滚吧!”讥笑声传来。
他灰溜溜地提着茶叶,狠狠地瞪着对方,本想说上一句“要老子走、老子偏不走”,觉得说了也是自讨没趣,老爷还在广田手里扣着,广田手还有至少两杆枪。王富贵把嘴一撇,道:“老子不跟你一般见识。”
“还真当自己是半个爷了!你们老爷要是日本人的狗,你就是狗的狗腿子!”
被白家的家丁一顿骂,王富贵是求不得章亭会馆的人了,他记得简旌的几位牌友并非会馆成员,那几位也是在南洋产业颇丰、举重轻重的大人物。于是王富贵抱着朴素的念头又提着没送出去的那点茶叶到了简旌的其中一位牌友家里。这一会倒是见到了主人家的面,只不过主人家翘着二郎腿一个劲的喝着茶,对党屋里站着的客人眼皮也不抬一下,喝着喝着,突然茶杯盖一撂:
“诶,你还在啊?小老弟,你刚才说你找我什么事来着?”
“……回老爷的话,我们家老爷今天上午被南拓的一个什么部长用枪指着给带走了。”
“真的拿枪指着?”
王富贵不敢作答。
“哦,那是因为什么事呢?”
“因为……因为我们少爷好像和……和一个日本人的死有关……老爷不肯让少爷跟他们走,所以自己……”
“那他是自愿跟去的呀。”
“可是毕竟我们少爷做了那种事……”
”我怎么没听说你们少爷杀人的事?不是我在背后评论你们少爷,简少爷从英国回来之后好像一直游手好闲,不过他居然和杀人扯上联系倒叫我有点佩服他的勇气了呢。要不是杀了人犯了死罪,怕是后生可畏必成大器。”
对方说了几句风凉话又开始喝茶,放王富贵干站着,如芒刺背。
“老爷,求您了,给个指示吧!我们老爷只怕要在南拓的人手里吃苦头了。”
“简旌吃苦你跟着瞎操什么心?
“老爷……”王富贵还想再说点什么,被对方打断了——
“你就别跟着操心了。简旌就算是被杀了头,被连坐,也绝对连不到你头上。你年纪轻轻一个小管家,大不了趁机从简家顺点值钱的东西,背了包袱回老家。”
“不是,我王富贵绝不是那种——”话再度被打断——
“你看看你自己什么身份,有些话不用我明说吧。”
王富贵感到面红耳赤,此刻正刻他骨铭心的体悟着一个道理——破鼓万人捶。他家老爷风光无限的时候,不管是“亲英”还是“亲日”,这些人还肯陪着简主席、简老板一起做生意,大家一起赚钱一起吃肉。现在有事了,这些人终于撕开了面具,世界上有那么多理由,都可以用在和“朋友”割袍断义的时候。
这个时候王富贵还没有意识到,他的东奔西告四处求援实际上是把简家发生的事散播出去,加速了“破鼓万人捶”的进度。
后来别无他法的王富贵去了仙兰街,他带着信念和最后一丝盲目的期待,在浦岛屋外蹲了一夜。他想万一要是日本人要杀掉他家老爷的话,肯定得把老爷从仙兰街带到荒郊野外去,他在这儿等着必定能见他老爷最后一面,到时也许还能……
还能托个孤什么的。
所以蹲了一夜毫无收获的王富贵拖着麻木的双腿回到了简府,他和看门老张无心的一句聊天,成了简行严收集到的关键情报,简旌去了南拓。
简行严从家里逃跑之后并不知道南拓的人登门做了些什么,此刻凭借了飘在简府外面的风言风语,他拼凑出了一个答案,父亲不在家,应该是去了南拓,同时从王富贵的言行上看,父亲的这趟南拓之行令人担心。再说从扬州阿姐口中,简行严也了解到对于自己的去向,家里的人听到的不是真实消息,果然是阿甲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