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亡协会的主要活动范围是福建、马来亚和新加坡三地,张靖苏两年前跟随黑田来福建考察时认识了协会的成员,那时他因为自己被日本人聘为“顾问”的事饱受煎熬,不想助纣为虐却又苦于不得志,救亡协会被他视为明灯一般的存在,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和潜伏在泉州江团长家中的余宝瑞建立了情报联系。不只余宝瑞,南洋的许文彪是协会的主要赞助者,张靖苏还吸收了他的学生肖海成为同伴,而章亭会馆门口卖炒米粉的中年大叔此前一直协助他工作,帮他度过了一段初来南洋的过渡期。
照米粉摊主所说,甘小栗的父亲乃是被简旌所杀。可张靖苏并未在协会中听闻简旌的所作所为,料想摊主这么说大概也是意气用事,并没有什么明确证据。想来那位摊主虽然帮了自己很多,倒也是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之人,救亡协会确实也需要一些这样的角色来完成成员之间的连接。眼下摊主将要离开槟榔屿前往吉隆坡,他留下的工作还无人接手。
之前余宝瑞传达上面的意思,让张靖苏在槟榔屿建立一个“中转站”以救助国内文化界的流亡人士,后来因觉察到日本人正把势力渗透进槟榔屿的华商圈子,便打消了由张靖苏来建这个“中转站”的计划,因为张靖苏本人和这个圈子走得太近了。
随着事态的发展,到底谁背后是日本势力已经很清楚。在章亭会馆中,这样的人就是简旌。
简旌今日六十大寿,前来贺寿的人络绎不绝,简府门前的车辆把整条街堵了个水泄不通,和简旌鲜少往来的两位大舅子也派人送了贺礼来。简旌让王富贵在门口收了礼单,抽时间回房亲自看过。
“夫人,这是你的两位哥哥送来的东西。”抽了个空档,他把礼单拿给夫人。
简夫人接过单子说:“老爷,我出嫁以来他两个可从来没有半点关心过,这回你大寿能送礼物来肯定是觉得橡胶生意往后能赚不少钱,倒是我们,只因为日本人需要一批白铁,就把自己家的上等货拿去便宜了他们。日本人说是从我们手上采购,可出的那个价钱,连运费也不够。“
“夫人莫怪。生意嘛,你来我往,白铁上吃的亏终归会赚回来。我那两位大舅子,怎么说也是自家亲戚,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别计较以前的事了。”
简夫人坐在软塌上,喝果汁休息了一会儿,门外传来爱莎嬷嬷的声音:“夫人,戏台子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按老家的规矩,做寿需演歌仔戏,这一次请戏班的事交给了简行严,简行严跟他的酒肉朋友一打听,找来今年迎神赛会时在本头公巷唱《八仙过海》的那班人,点名要当时演金鱼仙子的女角儿唱了《白蛇传》里的一折,这出戏的故事不管是侨生还是娘惹多少都听过一些,因此开场之后在座的人都能听得津津有味。
接下来的一出,简旌故意叫甘小栗去安排,甘小栗做足了功课选了《陈三五娘》,唱的是lt;a href=https:///tags_nan/mingchao.html target=_blankgt;明朝泉州的故事,泉州又是简旌的家乡,听得他摇头晃脑投入至极。
一曲听完,简旌忙不迭跟大家介绍:“这孩子名叫甘小栗,是我一位故友的遗孤,一个人在老家没人照应,我可怜他少年丧父,和夫人商量之后接他过来,待会儿给祖宗上香的时候也叫他磕头,今后就是我简家的养子。”
看戏的众人先是捧简旌有情有义,后面又对甘小栗一顿夸奖,吃着酒看着戏,捱到吉时,一群人挪了地方来到简家的祠堂,只见那神像如新金光闪闪,祖宗牌位上的字也被重新描过,案上供奉着四牲、水果、糕团和山海干货。简旌一人独自进入跪拜在祖宗面前,口中念念有词。亲眷宾客都退到祠堂门口,等他祭拜完毕,这时候简行严发现自己正挨着甘小栗,人群里他俩的手臂紧紧贴在一起。
简行严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今天这样的场合他本想装得泰然自若一点,毕竟他翩翩佳公子是简家的少爷,在宾客面前还要尽地主之谊。前几天他被甘小栗劈头盖脑地一顿教训,说他对甘小栗的爱是建立在居高临下之上,他开头觉得很有道理,回房往床上一躺,寻思来寻思去,好像又不全是这么回事。
他明白甘小栗生得不如自己,可他打心底地佩服着甘小栗——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人,漂洋过海独闯南洋,几经波折仍然坚强地活着,没有失掉生活的信心,甚至还能从生活挖出点诙谐之事来。
简行严想起甘小栗在丧门坚那里打屁聊天啃猪肘的模样,这会儿望着甘小栗的手肘,终于挫掉了自己的傲气偷偷用自己的手臂碰了碰他的手肘。
甘小栗回过头笑着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躲开了。
第90章 简老板的大寿(二)
“甘小栗,快过来,该你了。”当着面众人的面,简旌在祠堂里头喊。
甘小栗没功夫替简行严收拾心情,由着这位佳公子失魂落魄地站在人堆里。他规规矩矩地走进祠堂,行礼程序早在一周前由爱莎嬷嬷亲自指导,他也反复演练过了。只见他才刚换上一身月白色的晚清马褂,袖口有金线绣的纹样,加上他今天不敢轻易显露自己的一脸精乖,故作沉稳之色,装得是明净柔和。
他从简旌手里接过三只点燃的香,深深跪在香案前的垫子上,双手举香与额头齐平再躬身一礼,礼毕方到香炉前上香,最后再回到跪垫上行叩首礼。看他一套下来宛如行云流水,祠堂外头围观众人不禁要感叹,这简家的年轻人,真的是个个都生得一副风流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