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还被简行严握在手中,但是甘小栗能感觉到手腕上的那圈温度正在慢慢的变凉。
“我……”简行严不敢轻率地否认,他甚至抽出一半的灵魂出来正在理智地分析甘小栗这段话,或者被甘小栗说中了也说不定。他定定地盯着甘小栗的脸,发觉甘小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成长,虽然他不清楚其中的动力是什么。
“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还是你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简行严,如果说你对我……唔,有一些心意的话,你的心意的确传到我这里的,我曾经也认认真真的想要回报,但是你现在叫我失望了。”
“小栗子!”简行严话中又是带着悲切又是带着恳求。
甘小栗把手腕从简行严的手中抽出来,幽幽地瞧了他一眼,又费力地呼出一口气,“不止这些,今天我在章亭会馆看到张老师为了爱国学生被挟持的事不惜自己一个人去找日本人谈,我就想起了你,简行严,你可知道不管是你的世界还是我的世界,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可你不闻不问,只会坐在花园里喝下午茶。”
好了,他把想说的都说了。
说完忽然有点心痛简行严,要不是他对自己有感情,自己的这番话也不会有刺痛他的威力,自己这是故意在用话拿捏他,一是真心希望简行严向好,二是希望他们之间的距离能彼此都往后退一步,是的,彼此都退一步。
这一头简行严受了指责,他为了父亲暗中与日本人有生意往来的事良心不安,又要保守荣叔之死的秘密,分外委屈,见甘小栗要走,他下意识伸手去拉甘小栗的衣袖,不料甘小栗将袖子大力一挥,他扑了个空,望着甘小栗的背影狼狈地蹲下来。
他俩在花园里拉拉扯扯的情景被二楼书房里的简旌看了个一清二楚。他叼了根雪茄,显得一筹莫展。
第86章 栗少爷的心眼(二)
人前简旌的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又是会馆扛旗,在槟榔屿的华商当中风光无两,人后简旌的满腹心事,他在书房窗前虽然看不清简行严的表情,但是从他的肢体动作可以判定,那孩子此时此刻一定一蹶不振——多半是为了甘小栗。
简旌缓缓地将雪茄从嘴上拿掉,吐出一口烟圈,他从花园里两个人的行动看出点苗头,两人必定是情分匪浅,远超主仆,甚至不止兄弟,尤其在自己儿子的身上表现得更明显。
他从儿子身上看到了很多年前年纪轻轻的自己,尽管那个时候从未正视过自己的内心。
那年他不过十三四岁,是私塾里最大的学生,而阚荣则是最年幼的那个。有一回他在课堂上听到几个人约好要围堵阚荣,他假装路过故意去看,果然见到阚荣被这几个人围殴,正是毫无还手之力时,他突然跳出来,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一顿痛扁连打带吓赶跑了那些人。回头一看,阚荣还坐在地上,于是他上前一把将人背在背上,虽然腿上吃力,步伐还是走得虎虎生风。太阳坠到芦苇荡的后头,冷风一阵一阵的吹到他们背上,简旌双手托着阚荣的屁股,阚荣的脸贴着他的肩膀。
阚荣问:“你冷吗?”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依稀是笑嘻嘻地说,不冷,我整个人都热得很。
阚荣说:“那是因为我帮你挡住风啦。”
他就这样将阚荣送回家,也不记得后来他们说过什么话,只记得那天他听了一路阚荣的呼吸声,还有风声和虫鸣。
他以为自己偶发的心动不过是少不经事,没想到当自己在槟榔屿站稳脚跟、娶妻生子之后,和面部全非的阚荣的重逢,又重新唤醒那被封存多年的感觉让简旌吓了一跳。
想不到如今儿子也有和自己相似的感情,简旌无可奈何的坐进书桌前的椅子里,书桌上新放了一尊牙雕弥勒,佛像毫不庄重笑得甚至有些戏谑,就像在看他的好戏一般。
半个月以前,他在这间书房里和甘小栗有过一次谈话,就是这次谈话决定了阚荣的儿子甘小栗将成为简家的养子。
那天甘小栗刚从姓周桥回来,周宗主给他的震撼还没有消化,整个人沉浸在父亲噩耗的悲痛中,但是在蔡咏诗家他花了一夜时间缓了缓,想明白一点,周宗主无缘无故告诉自己这些必定也有周宗主的目的,既然有目的,那么在有其他佐证之前这个人的话还不能全信。
这一回爱哭的甘小栗没有流泪。
他挺直了脊背,低着头,站在简旌的书房里,简旌和简夫人齐刷刷地坐在他前面的沙发上。
“小栗你回来了,快坐下吧。”简旌态度和善地说。
甘小栗看了一眼突兀地放在房子中间的一张椅子,不知道是何意。他暗自担心会不会是某种三堂会审,只因为自己被周宗主带回了姓周桥,那么他该如何交代在姓周桥的所见所闻呢?尚在心中编织谎话,突然听到简夫人温柔的声音:
“小栗,我就有话直说了,我们已经知道你是为了找你父亲才来我们家当佣人的。”
甘小栗听了边坐下边吞了一口口水,但这样的开场白并不令人意外。
“有件事老爷和我商量了很久,一直瞒着阿严和你。”简夫人停顿了一下,“我记得你曾经向我打听过阚襄理这个人,想必你自己也有些线索……其实老爷了解过你的情况,加上老爷和阚襄理从小就认识,记得阚襄理毁容之前的模样,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