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逢一点一点地将视线,落在了文清辞冰冷的唇上。
……
房间里的油灯还在燃,不时发出噼啪细响,但是这一点灯火,却难以照到帐内。
棉质的床幔,轻轻飘起一角。
苦香自帐内溢了出来。
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传出了一阵阵暧昧的细响……
过了许久,直到油灯熄灭,那声响方才停止。
身着玄色中衣的少年,从床榻上走了下来,再一次点燃了油灯。
他的目光并不悲伤,反倒是温柔而空洞。
太医署这间小院本就上了年头。
曾经文清辞受皇帝重视的时候,偶尔还会有太监来这里,替他整修一番。
但是近来,早已无人关心此处。
风吹雨打之下,木质的门窗有些开裂。
谢不逢刚刚走到灯火边,并有一阵微风穿过木窗的缝隙,向他袭了过来。
连带着,谢不逢注意到,原来外面早已一片大亮,也不知究竟是清晨还是正午。
他顿了顿,突然笑了起来,并回头对躺在床榻上的人温柔嘱托:“时间不早了,我去耳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东西。”
少年的声音温柔极了:“不要着急,一会就回来。”
自始至终,房间里都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但是谢不逢却并不在意。
谢不逢轻轻推开木门,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小院中央那棵巨大的玉兰树,转身放缓脚步,向一旁被改作厨房的耳房走去。
一阵微风吹来,带来了寒气,还带来了玉兰花香。
不等少年穿过小院,便有一瓣沾了细雪的玉兰,从树上飘扬落下,坠在了他的脖颈间。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淡淡寒意,还有熟悉的玉兰花香。
这香味莫名地使人烦躁。
谢不逢的心,竟然也随之轻轻一痛。
这突然飘落的寒意,就像一只手,差一点就将他从睡梦里拽了出来。
少年脚步一顿,他强行将心中那股不安压了下去,挥手将花瓣自肩头抚落。
谢不逢就这么推开耳房的木门,缓步走了进去。
迫不及防,淡淡的暖意,还有透骨的玉兰花香,在刹那之间如蚕茧一般将他包裹进去。
看似温柔,却在一瞬间剥夺了谢不逢行动,甚至于呼吸的能力。
他呆立在原地,僵硬地移动眼珠,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小炉上。
……炉火还在烧,小炉上静静地坐着一口紫砂小锅。
里面盛着的,是还在“咕噜咕噜”冒着小泡的玉兰花粥,它被温了一整夜,此刻正是最最香甜的时候。
这锅玉兰花粥,似乎与耳房一起停在了昨夜,还在安静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那是文清辞为我做的……
这个认知,在顷刻之间将少年击溃。
“……”
耳房里没有地龙,寒气全从身下渗了上来,只用一刻便将谢不逢从美梦里彻底唤醒。
谢不逢无声呜咽。
下一秒,他终于不堪重负,重重地跌坐在了地上。
死亡对他而言。
是一场漫长又清晰的余痛。
第64章
玉兰花粥还在“咕嘟咕嘟”冒着小泡。
这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个礼物。
……独坐在地板上的谢不逢忍不住缓缓阖上眼睛, 去幻想“如果”。
如果没有宫变,如果没有那支偷袭的流矢。
那么今天早晨,自己会不会和文清辞面对面坐在这里, 喝完这碗玉兰花粥,就回到往昔的模样?
整间耳房里, 只有那附近有一丝暖意。
谢不逢坐在地上,呆呆地盯着眼前的紫砂锅,浅琥珀色的眼瞳, 被迷茫填满。
他忍不住想……无数个冬夜里,文清辞天还没亮就来到这里淘米洗花,那时的他会不会像现在的自己一样, 觉得寒冷?
可是自己, 甚至没有来得及好好说一句“谢谢”。
两人就连分别,也是那么的匆匆。
……昨晚自己太过着急, 想要将文清辞留下, 说的话并不温柔。
会不会直到最后一刻,文清辞仍以为自己在生他的气?
谢不逢天生天养,从来没有人教他应当如何讨好与说话, 从他嘴里说出的语句, 永远都和性子一样,野蛮又生硬。
少年生性桀骜, 过去从不意这一点。
可这一秒,他却无比悔恨。
微风带着一瓣玉兰, 穿过窗落在了谢不逢的手边。
锅里的玉兰花粥的咕噜声似乎变小了不少。
身着玄色中衣的少年, 终于站起身, 跌跌撞撞地走到了紫砂锅边。
面对着这一锅玉兰花粥, 他竟手足无措起来。
谢不逢舍不得将它吃掉。
继续温在这里, 这锅玉兰花粥,要不了多长时间便会彻底地干结。
可若是将它冻在外面 ,又会在顷刻之间失去馨香。
不过是强拖时间罢了。
谢不逢不知道……应当如何将它留下。
就像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拥抱文清辞多久。
钟声低鸣,群鸦四散。
每一下都沉沉地撞在了谢不逢的心脏上。
巨大的震颤将他唤醒。
少年回眸向着窗外看去——此刻,半空只剩下一点细雪还在慢慢悠悠地向下飘。
云层薄了许多,浅金色的日光透过云朵的缝隙刺向大地,正巧落在院里那棵巨大的玉兰花树上。
夜晚其实早已过去。
梦也该醒了。
太医署小院那扇关了一夜的院门,终于被人推了开来。
窄窄的小路上挤满了人,有随谢不逢宫变夺得天下的亲卫。
还有身着素衣、牵着谢孚尹的兰妃,和一脸惶恐的贤公公。
他的视线缓缓从这些群人的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小路的尽头——那里停放着一口棺木。
谢不逢的心,再次泛起一阵刺痛。
看到他出来,兰妃什么也没说,只是牵着小公主的手,缓缓朝他跪了下去。
接着,所有人都跪地不起。
谢不逢忽然想笑。
他想打破这群人强行维持出的平静,问他们朝自己下跪,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再去烧了那口该死的棺材,警告所有妄图逼迫自己的人。
但是最后,却又想起了文清辞留给他的那句话。
——怜取眼前人。
这句话像一段咒语,已在那个夜晚,刻入他的灵魂。
最后竟是禹冠林拢手,颤着声向他说:“陛下,斯人已逝,还是早些入土为安吧……”
本就七十有余的老太医,一夜之间又沧桑了不少。
他平日里说话小心又谨慎,生怕一不留神冲撞、得罪了哪位贵人,就连语气,都是精心训练出来的。
然而今日,禹冠林的声音里,居然满含着无法掩饰的悲伤。
谢不逢目光淡淡地从众人身上扫了过去:“起来吧。”
起身之后,兰妃缓缓侧身,小声对跟在自己身边的宫女说:“去将宋先生请过来吧。”
“是,兰妃娘娘。”
不过多时,身着青衫的陌生男子,便被明柳带了过来。
他站在原地,拢手向行了一礼,之后道:“草民宋君然,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