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只手只在空中顿了几秒,便如触电般收了回来, 转过身朝前而去。
“起——”见谢不逢如此不按套路出牌,一旁司礼的官员愣了一下, 连忙示意百官平身, 随仪仗一道入宫。
突兀站着的文清辞, 终于融入了人群中。
如被狼放归族群的羊羔般, 缓缓地长舒了一口气。
谢不逢是今天的绝对主角, 两人方才的互动,落入了太殊宫外所有人的眼里。
他是被文清辞送上战场的,起初这是一场十死无生的死局。
因此众人理所应当地以为,班师回朝的谢不逢,理应记恨对方才对。
并在此时下意识将刚才那一切,看作威胁。
在转回身继续向前走去的那一刻,文清辞注意到了周围人轻蔑的目光,和看好戏的表情。
当初文清辞以太医的身份,一跃成为三品翰林,本就受人嫉妒,再加上皇帝又很喜欢借他之口做出决定……一来二去的,文清辞在不经意间得罪了很多人。
这群人何止是想看他倒霉,简直恨不得他现在就去死。
雪又大了起来,顷刻间寒意刺骨。
文清辞如果没有注意到那些恶意般,目视前方向前走去。
今日的第一要事是封赏功臣。
皇帝这次倒是毫不吝啬,大手一挥,赐予此次大战立功之人大量田产与金银。
又封了几个将军驻守北地。
获赏最多的人自然是谢不逢,圣旨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封赏,负责宣读圣旨的太监声音念到嘶哑,才将它读完。
乍一听皇帝似乎将半个国库都送给了谢不逢。
当下,所有人都感慨起了皇室这父慈子孝的一幕,好像将皇帝执意让谢不逢上战场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领赏之后,少年不屑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圣旨。
皇帝之所以这么大方,是因为自己在他心中,是个注定明日就要死的人。
这些金银财宝甚至不会离开国库,只是在这里念念,随便走个过场罢了。
……
封赏活动持续了一整个早晨,庆功宴自下午开始,持续至深夜。
卫朝还从来没有举办过如此盛大的宫宴,今日来皇宫的,除了文武百官以外,还有和谢不逢一起从北地回来的军人。
皇帝早早就以身体不适为理由退了场。
而有了那群军人在,宫宴上的气氛也比以往更加热闹。
谢不逢坐在桌案边,来敬酒的人从来没有停下来过。
宴会开了一会,不知道是谁将宫中的佳酿换成了从北带来的烈酒。
不过一会儿工夫,雍都的官员便醉成一片。
并在酒劲的催促下,全挤在谢不逢的身边,想要将他灌醉。
“这杯敬大殿下!敬您带兵,洗刷中原百年之耻——”
说完,已经烂醉如泥的大臣,便仰头将手中烈酒一饮而尽。
气氛正热烈的时候,谢不逢的身边冒出了一颗小小的脑袋,谢孚尹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这里,一脸好奇地探头问他:“……哥哥,不辣吗?”
谢孚尹嘴上虽是这么问的,但是眼里全是崇拜。
谢不逢有些意外。
自己这个妹妹,好像真的一点也不怕生。
“不辣,”少年笑了一下,轻轻地揉了揉谢孚尹的脑袋,末了见到小姑娘依旧盯着自己桌上的酒盏,便逗她似的问道,“要尝尝吗?”看上去心情不错。
“不不不!”谢孚尹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迅速向后退了半步,“文先生说,喝酒不好。”她一脸认真地说。
见状,周围人全都笑了起来。
“文先生”这三个字,让谢不逢的笑容僵了一瞬。
他下意识还想问谢孚尹一点什么,但小姑娘却像是怕他继续让自己喝酒一样,慌忙从这里溜走了。
少年终于忍不住,放任自己在这里寻找文清辞的身影。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了宴会厅的一角。
在不知不觉中,两人的身份已经对调。
文清辞终于披上了大氅,他独自坐在临窗的位置,桌案上的东西动都不曾动过。
清风自背后的窗吹了进来,缓缓托起月白的衣角。
……他怎么了?
是身体不舒服还是饭菜不合口味?
明明回程的时候,还叮嘱自己忍着不能主动去寻文清辞。
可现在谢不逢只因一瞥便动摇了。
就在少年纠结着要不要过去的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作为谢不逢的表姐,苏雨筝也受邀参加了这一场庆功宴。
可她并没有来找谢不逢贺喜,而是出现在了文清辞的面前。
她有些担忧地问:“文先生,您还好吗?”
苏雨筝同样注意到,从开宴到现在,文清辞桌上的饭菜一动也未动。
苏雨筝的心意,表现得非常明显。
文清辞没有这个意思,因此除了上次医馆的偶遇外,他一直在刻意和苏雨筝保持距离。
“无妨,”文清辞摇了摇头,“谢苏小姐关心。”
寒风将他的脑袋吹得昏昏沉沉,文清辞的确一点食欲也没有。
此时文清辞的胸前一阵一阵地泛着麻痒,他强忍着没让自己咳出来,但口中却还是生出了一股浓浓的铁腥味。
“这怎么可以?”意识到文清辞的状态真的很差,苏雨筝不由有些着急,“要不然我去帮您跟姑母说一声——”您先回去休息吧。
苏雨筝话还没说完,便被脚步声打断。
谢不逢来了。
庆功宴上,少年将军卸下了玄甲。
他一来便故意遮住了这里全部光亮,将文清辞堵在了黑暗中。
“苏小姐怎么在这里,”少年虽然是在问苏雨筝,视线却始终落在文清辞的脸上,“你们何时如此熟悉?”
……不知道是不是多想,文清辞竟然从谢不逢的话中听出了几分委屈。
苏雨筝愣了一下,她赶忙转身向谢不逢行了一个礼,没有多想直接回答道:“我们……还不算熟悉,只是在宫外和文先生见过几面而已。”
“宫外?”谢不逢缓缓眯了眯眼睛。
苏雨筝忍不住略带疑惑地回头瞄了谢不逢一眼……她怎么觉得,自己这位表弟的话语里,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并从中感受到了浓浓的敌意。
苏雨筝莫名地和他较上了劲:“对的……是在一家医馆里,怎么了大殿下?”
在医馆和文清辞见面是一件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苏雨筝语气半点也不心虚。
只是少年身上的敌意,好像又浓了一点。
她忍不住后退了半步,想要离谢不逢远些。
气氛突然变得很是诡异。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苏老太太看到了这一幕。
老太太以为苏雨筝打扰了谢不逢和文清辞谈正事,终于将她叫了回来:“雨筝!快些回来——”
目送身着浅粉色宫装的少女不情不愿离去,宴会厅的角落,终于只剩下了文清辞和谢不逢两个人。
镇静,镇静!
文清辞反复告诉自己要镇静自然后,终于抬起眼眸,笑着朝谢不逢问:“不知殿下找臣有何事?”
他的语气还是那样的温柔,只是声音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得有些沙哑。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在这一刻飞速褪色,遥远得像发生在另一个世界里的景象。
坐在桌案后的文清辞,终于后知后觉想要行礼。
可少年却像猜到了他的打算似的,慢慢将手指抵在了文清辞的肩膀上,打断了他的动作。
谢不逢俯下了身,两人间的距离,此时只有半臂。
从背后看去,文清辞像是被少年压在了身下的猎物,难以逃脱。
少年阖上眼眸,放任自己贪婪深嗅。
熟悉的苦香,如雾一般漫了上来。
“看来这段时间文先生交了不少朋友,日子过得还不错。”谢不逢在文清辞的耳边轻喃。
被刻意压低、放缓的声音,听上去危险极了。
说话间产生的气流如蛇信般,从文清辞的脖颈肩舔过去,引起一阵微弱的战栗。
北地那晚发生的事,再一次不合时宜地闯入了文清辞的脑海。
“……”
文清辞强行侧身调整呼吸,强装镇定:“承蒙殿下关心,臣的日子……和往常一样。”
庆功宴上的人大半都醉了,略有些放肆地将视线落了过来。
像火一般灼在了文清辞的身上。
少年轻轻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