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寒门之士[科举] — 第174节

将滚团送去陪滚地锦玩,柳贺刚到家,便接到一封急信,信来自南京礼部,称南监有学子闹事,非得见了他柳三元才能平息。

顾为道:“老爷,您去还是不去?”

柳贺道:“我不过一闲人耳,学子闹事,为何找到我头上?”

莫非是他在地方上太客气,给了这些人他随叫随到的错觉?

南监学子常常闹事,若非他们是最高学府的学生,仅这闹事的风气就该好好治一治。

闹事的缘由,也不过是要求科试文章缩短到五百字以内罢了。

柳贺拒了南京礼部的邀请,因而这一回,南京礼部上报在地方上兴文教的官员时,便特特将柳贺给漏了。

南京礼部如今虽无大权,官阶配置却和北京礼部相同,都是些待养老的清闲官员,但不少南京六部官员也常常原官转至北京礼部任职,因而此处官员也有几分傲气在。

柳贺并未将这份名单放在心上,顾为等柳贺的幕僚反而十分生气:“老爷为府学、县学捐银,还购书赠予府、县学,指点生员,若非老爷,府学书楼都建不成!”

府学书楼年代久远,砖破了,屋顶还漏水,藏在其中的许多书都遭损毁,将楼修起来容易,将书卷恢复原貌却是难。

镇江府学教授向府衙申请过几回,都被府衙搪塞了回去,府学教授忍无可忍,柳贺回乡后,便找上了柳贺帮忙。

柳贺在士绅中颇有面子,他自家也不缺钱,便发动当地士绅为府学捐钱,出资为购买了不少书册,府学相邀,他有空时便为生员们上一堂课。

柳贺可谓劳心劳力,但礼部上报名单时,却独独将他漏掉了。

第227章 会推

“老爷,我去镇江府衙问上一问。”

柳贺拦住了顾为:“不必问了,知府大人不会漏我的名,但他也无法决定南京礼部所为。”

何况这不过是南京礼部报上的名单罢了,柳贺生平所受的赏多了,不差这一个。

不过柳贺清楚,南京礼部无非是其他如今乡居无职,记恨他未在学子闹事上帮忙罢了。

但柳贺连官员都不是,又如何能插手南京国子监的私务?不说这个忙他本不想帮,就算他愿意帮,他一旦去了南监,御史的弹劾不日也要到了。

柳贺这边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在南京礼部官员眼中,柳贺倒是十分识相,没将事情闹大。

柳贺道:“恩师欲取缔天下书院,朝中官员多有反对,但生员骄矜一日胜过一日,这些人聚众闹事,凭教官之力根本拦不住。”

顾为以为柳贺不清楚,在他耳边道:“南监祭酒许国刚卸任不久。”

柳贺摇了摇头:“我与许维桢相处虽不睦,他却不必以此事暗算于我。”

监生闹事,倒霉的绝对不是柳贺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闲居官员,许国这南监祭酒先跑不掉。

这事了了,柳贺才收到来自京城的消息,说潘晟乞休归乡了。

柳贺:“……”

潘晟在礼部尚书位置上兢兢业业,柳贺从未听他表露过归乡之意。

他刚收到京城来信,王锡爵又至太仓来信,建议柳贺把握好时机。

柳贺眯起眼睛。

礼部尚书之位……恐怕不会轻易到手。

九卿官员中,礼部尚书之尊贵是独一份的,纵然吏部尚书权势威赫,可礼臣能入阁,这才是最紧要的。

但他如今在镇江,京城如何他也插不上手,何况礼部尚书的位置虽空了出来,张居正给他的信中却未提到这一点。

若是在京城,风向如何他还能把握,此时在镇江,诸事他都无能为力。

柳贺想想也就淡然了。

他刚回镇江府时的确纠结过一段,为张居正归政与否,为自己入阁与否,可一年过去,他渐渐习惯了如今平静的生活,倒是有种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淡定了。

……

京城,内阁。

文渊阁中,阁臣手中已经有了吏部推选的堪任礼部尚书的名单。

按一贯的规矩,礼部尚书通常自礼部左、右侍郎中选用,几乎都出自翰林官,但到了万历八年,可选的官员数量实在是有限。

只能说,时机不巧。

隆庆年时任过礼部尚书的,陆树声、万士和都已年老,张瀚是被弹劾走的,汪镗已经六十七虽,也上疏称自己年老体衰,无力再任礼臣。

而嘉靖三十年以后的进士,资历符合的,三十二年的张四维与马自强都已入阁,这一榜一甲运气皆是不好。

而到了嘉靖三十五年这一榜,诸大绶、陶大临皆已过世,两人都任过礼部侍郎,若还在世,任礼部尚书倒是十分符合。

嘉靖三十八年这一榜,丁士美已过世,林士章任过国子监祭酒,资格倒是足够,但他不被张居正所喜,本人也并不愿争。

接下来便是嘉靖四十一年,一甲三人中,申时行、王锡爵及余有丁皆是能臣,但王锡爵未在礼部任过职,余有丁才刚升礼部左侍郎。

仔细数数,翰林掌院万历年间更换实在频繁,以致礼臣缺额。

张居正拿着吏部尚书王国光送至的推选名单:“子维,汝默,你二人也来看一看。”

张居正问:“你二人觉得如何?”

张四维及申时行心中有许多想法,口中却道:“全凭元辅定夺,这三人资历

、名声及功绩都是足够的。”

名单上一共三人,柳贺、余有丁和林士章。

吏部送至的名单也有门路在——名单从上往下,便代表着吏部推选的力度,这三人之中,吏部首推柳贺,次推余有丁,林士章纯粹是陪跑。

这倒和当初推礼部右侍郎时不同。

张四维猜,张居正此时全无顾忌,一门心思推自己的门生上位。

张四维心中不由想,柳贺刚入官场时,他已是吏部侍郎,如今不过短短九年,柳贺竟在会推礼部尚书的名单之中。

若此次真叫柳贺中选,三十岁的礼部尚书、二品大员……恐怕是大明朝头一位。

但即便张居正与王国光力推柳贺上位,九卿官员当真会选出一位如此年轻的礼部尚书?

会推就在几日后,柳贺人不在京城,此次会推于他并不公平。

这份名单并不是秘密,内阁这边收到了,九卿衙门的主官也明白,此次会推部臣,就将在柳贺和余有丁之间展开。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也事关二人谁先入阁。

“张相若愿归政,柳贺这礼部尚书恐怕已稳了。”

……

无论京中官员是何想法,会推那日终是到了,京中三品以上官员皆是到场,詹事府詹事虽为四品,却仍有列席的资格,詹事府毕竟是太子属官,眼下天子还没有太子,但詹事府地位仍是超然。

次辅张四维讲明规矩后,仍由吏部官员记录,吏部文选司郎中已不是郑汝璧,郑汝璧外放任参议去了。

官员选了何人,便圈出何人的名姓。

半刻钟不到,文选司郎中手中已有了一叠帖子。

文选司郎中念票,一旁的吏部侍郎则在人选下方圈圈画画。

这令众人回想起会推礼部右侍郎的情景。

九卿官员一年经历会推也有几回,然而当年柳贺与吕旻相争,吏部将吕旻列为正推,柳贺则为陪推,但到最后,却是柳贺这个陪推胜过了吕旻。

这次又是如何?

只见桌案一张大纸上,最上叠的帖子已被记下,其中柳贺已获十票,余有丁所获票数只有他的一半。

阁中静寂无声,柳贺姓名后方,“正”字依旧在不断增加。

刑部尚书严清轻轻叩着桌案,他心中清楚,柳贺是张居正属意的人选,他一向不盲从张居正,然而此次,他依旧选了柳贺。

倒非余有丁资历不足,或是本事不够,但余有丁是个和软的好人,他任礼部左侍郎时,礼部的景象与柳贺分管仪制、主客二司时完全不同。

又过了片刻,那桌案大纸上字迹越来越清晰,不需细看也知柳贺票数在余有丁之上——“正”字的多少,轻轻一瞥便能看出。

众官员心中不禁想,柳贺此次胜过余有丁,究竟是张居正力推之故,还是他名望已经至此?

若是前者,倒也可以理解,若为后者,那柳贺着实不可小觑。

吏部尚书王国光道:“此次推选礼部尚书,正推柳贺、陪推余有丁,名单已定下。”

官员们将视线投向三位阁臣,张居正、张四维与申时行神色与往常并无不同,众人心道,张居正或许愿将柳贺推为礼部尚书,另两人恐怕不愿。

不管如何,柳贺在高启愚一事上可没给过申时行面子。

众人皆知柳贺和罗万化私交甚笃,高启愚任应天乡试主考本就是抢了罗万化的机会,若是他老老实实出题便也罢了,偏偏出了一道含糊不清的题,令得天子与张居正面上都不好看。

天子与张居正的关系如今已越来越敏感,若是罗万化为主考,此事必然不会发生。

正推、陪推已出,在场三品以上官员都没有意见,吏部便要将这份名单

报予天子,王国光人还未出,便听考功司郎中至他面前,在他耳边附耳说了几句,王国光立刻愣住了:“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考功司郎中十分笃定。

半晌,王国光转过身,对在场官员道:“左宗伯道,他不愿与柳泽远相争,故而退出。”

便是余有丁票数落后于柳贺时,众官员都没有如此惊诧。

票数才刚刚算出,文渊阁中大门紧闭,不会有人到余有丁面前报信,何况礼部距离文渊阁还有一段路程,余有丁主动来文渊阁时,众人不过才开始投票罢了。

这意味着,余有丁一开始便存了退的心思。

可他愿退却不意味着只退一步,而是他乐于叫柳贺为他的上官。

余有丁中进士比柳贺早了两科,在嘉靖四十一年进士中,他虽不如申时行、王锡爵两位同年出彩,却也是一位值得称道的官员。

张居正力推柳贺上位倒也罢了,可余有丁明明可以相争却偏偏不争。

会推官员一向腥风血雨,为登上大九卿之位,官员们无不使出全身解数为自己夺票,但此次会推礼部尚书,柳贺不在京,余有丁算是占了地利与人和,却在最后关头选择退出。

官员们既赞叹余有丁高风亮节,却又默默感慨,柳贺人望果然非同凡响,可不是人人都当得起余有丁让位的。

“那……此次推选礼部尚书,会推只推柳泽远一人。”王国光补充了一遍。

林士章虽也是陪推,但众官员几乎只推了柳贺和余有丁,吏部也不打算将他的名字报给天子。

“三十岁的部堂大人啊。”一二官员感慨道,“老夫还未见过如此年轻的部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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