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羡鱼站在那望着他的背影,一阵唏嘘,亲兄弟不成器,生死兄弟也离了心,正是朝局暗涌的关键时刻,沈珩似乎是陷入了关系上的僵局。
本来就冷冰冰的一人,如此一来更显清寥孤寂。
她也跟着回房,握住他的手,轻抠掌心里的薄茧,柔声对他说道:“你还有我,还有孩子,还有阿靖他们。”
沈珩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自己的情绪她竟到了能轻易察觉的地步了,还安慰了他…低头看着她仍平坦的小腹,他顿时觉得胸膛内那颗跳动的心脏被一股温暖包围。
从默默无闻的少年到今时今日大权在握的右丞相,经历的腥风血雨实在太多了,他本以为自己对感情早该麻木,但他似乎忘却了自己终究是个人,无法做到太上忘情。
“羡羡…”沈珩抱着她,目光触及窗外飞舞的雪花,那雪花可触摸却不可拥有,而他依旧拥有她,独一无二的。
翌日清晨,沈珩的官服更至一半,青杨又来禀报,且神色相当不妥。
“主子,尤侯和棠姑娘的事一夜之间传开了,说他们兄妹有违血亲法制,天理难容,张家即刻反悔不定亲,而尤侯被官家卸了兵权,以大不伦的罪名下了大狱!”
第一百四十章 兄妹之祸(二)
镇远侯下了大狱,还是孝帝亲自下令了?
萧羡鱼替沈珩更衣的手一抖,赶紧看向夫君。
可沈珩只是闭了闭眼,没什么好说的。
不出所想,早朝时因为尤子嶙对自己亲妹妹有心思,且屡屡阻扰婚事,加上滋事伤人,百官愤言讨之,陈词慷慨,细数罪状,最容不下的还是不伦之情,实在有违人理。
孝帝阴沉的脸仿佛大殿的梁柱压了下来,视线不着痕迹看向沈珩这个右丞相,而沈珩冷眼旁观。
参奏的人一个接一个,已经快赶上斗志昂扬的仕子们殿试时的盛况了。
弹劾一个二品大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开口说了话的,旁边的人连连点头称是,足足说了半个多时辰才有那么一丝消停的意思。
孝帝听得都乏了,双臂撑在膝上,望着满朝文武,说道:“那,依你们所见,尤侯应该做何处置?”
这时尤子嶙的父亲,即德归将军尤谈颓着双肩站了出来,俯首跪下:“陛下,养不教,父之过,不论任何惩处老夫都愿替子受过。”
孝帝揉揉眉心。尤谈前些年在战场上受过重伤,不能再提刀上阵,朝廷早已将人安排去了闲职,空挂了个将军的名号,这伤残的身子还能替子受过什么呀,打没十板子命就鸣呼了。
旁人也对尤谈护子的心思清清楚楚的,不就是仗着官家不敢下手嘛。
再说打老子没用,得收拾儿子才对。
“老将军何必呢,尤侯都那么大的人了,犯的过错得自己承担。”
有人说风凉话。
尤谈却道:“我儿的错是伤了张家的哥儿,其余的一概未成,不能叫错!我会马上将女儿嫁出去,也让他娶亲,让一切回到正轨!”
“嫁出去?谁家还敢娶啊?再说,也没人敢嫁你家啊!”
哪家父母愿意接纳一个与自己兄长有暧味的女子,更没有人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对亲妹子有龌蹉心思的男子。
“陛下,我等认为尤子嶙素日里便经常恃强凌弱,也天怒人怨,如今更是罔顾伦理,是不能担我朝侯爵之名,大将军之位,应立刻革职查办!”监院官员禀道。
来到这处置的一环了,孝帝大吐口气,直直问沈珩:“沈相觉得如何?”
沈相抻了抻官服宽袖,站了出来,回道:“陛下,前面大伙说道了那么多,臣也不再多言了,尤侯是违背了伦理,但尤老将军说的也没错,两兄妹并没有犯下实质的大错,说到底,眼下这事是尤家的家务事,上升到朝政,是不是有点过激了?”
立刻有人站出来反对,道:“尤子嶙征战四方,外藩谁人不知道他乃我朝赫赫有名的武将,他担了这位置,就不能只顾自己不顾我天朝颜面,必须革职查办!”
吵了半天了,孝帝已然乏了,从宽大的龙椅上站了起来,挥挥手:“容后再议,退朝。”
“陛下!”众大臣急忽。
孝帝回身一指,霸气道:“闭嘴!朕说再议,谁敢多说一句,下大狱去与尤子嶙作伴,准你们同个牢房!”
沈珩毫不犹豫离去,大臣们围在一起,瞧见沈相如此态度,难免窃窃私语,大抵都是说沈相与尤大将军决裂了,故而沈相没有求情。
后殿。
孝帝负手于背,盯着沈珩良久,扯出一抹难看的笑意,看不顺眼了他似的:“张玉的事,朕先不与你计较,子嶙你说怎么办?”
“他,我之前劝了无数次,兄妹血缘是永远无法越过的坎数,一旦被发现绝对会被朝臣群起而攻之,如今终于是到了这一步。”
“这是太后做的局!”
“臣知道是太后的手笔,陛下只是想保住尤侯,事情并不难解决,就按尤老将军说的,男婚女嫁,时间一长人们也就淡忘此事了。”
孝帝也觉得唯有这样办了,但尤子嶙是块臭石头,意志坚韧,不然也不会立了那么多军功,他们商量好怎么办没用,得尤子嶙自己配合。
这时候微公公进来,禀道:“陛下,尤家女儿跪在宫门外,说自己愿意出嫁,求朝廷放兄长一马。”
孝帝记起郭皇后说过此女,将门之后,见义勇为,杀敌利落,此番能众目睽睽之下跪在宫门外,也是能担能忍的角儿,勇气极佳呀!
“你去找他说说吧,朕也能叫皇后给这个尤家女再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孝帝说完,便去找郭皇后歇息去了。
刚进刑部大牢的门,抬出了两具尸体,刑部侍郎李大人见前头稳步走来一个伟岸的人影,心头颤了颤,赶紧上前。
“沈相,线索断了…”他指着那两具尸体,“霍氏兄弟死了。”
沈珩听后只是略看一眼,并无起波澜,这幕后指使的人朝廷上下有几个人会不知,全部充傻子罢了。
“多找到些蛛丝马迹,人死了,物证找出来以后也能备用。”
沈珩在狱卒的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一间牢房,进去一瞧,那尤子嶙未换囚服,一身武风常服,正在铺满干草的角落打坐,不见丝毫落魄。
孝帝始终是厚待着的。
听见开门声,尤子嶙慢悠悠睁开眼,看见他,不慌不忙说一句:“霍氏兄弟就关在我对面,昨夜忽然暴毙了。”
“昨天一整天,有谁进去过?”
“还能有谁,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凭你的聪明会猜不到?你要小心了”
沈珩看了他一会儿,冷声说道:“还沉得住气,尤棠这会子又要定亲了。”
这话激得尤子嶙跳了起来,“什么!他们还敢给阿棠定亲!”
“是官家的意思,官家和你父亲都要保你,她嫁人,你娶妻是最好的办法,官家至多削了这个侯位,官职仍给你保留,待你来日再建功立业,自然又封回来。”
“不!”尤子嶙大吼,quot;你转告官家,如果要把阿棠许给别人,我…我不要这一身权势也罢!底下十万大军我不管了!”
忽然,沈珩反手一伸,用力抓住他的衣襟,将人推到墙上,语气怒狠说道:“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那十万大军你不管,别人也可以管,就算将士们一时不服新主,上头总有对策,这个朝廷离了你一样运转,不过是给另外的人让开了通往青云的路罢尤子嶙被那么一推,本要大骂出口,可沈珩的话像掐住了他的喉咙,室息感顿时涌上来。
“不会的,他们和我浴血奋战多年,不会轻易舍弃了我…”
沈珩咬牙,“你在说什么笑话。天下之人无利而不聚,再大的情分也抵不上人家要吃饱穿暖,升官加爵,光宗耀祖…”
他甩开了手,见尤子嶙还是一副冥顽不灵的模样,负手道:“尤棠在宫外请命,愿意出嫁,希望官家看在她这份心意上饶过你。”
“只要你现在愿意点头,官家会立刻给你指婚,皇后娘娘也会给尤棠定一门亲。”
尤子嶙从来没觉得胸口有那么一种痛感,痛得无力,痛得无奈,还痛得那么不甘。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这回已然到了伤心处。
他低下头,背过身去,不再看沈珩,”…我我不愿意放弃.…”
放弃了,那么他们两个人苦苦抗争的多年不就是个对不起自己的笑话.…尤子嶙的这个答案,沈珩貌似早已料到,不再多说一个字,跨出牢门而去。
“沈珩,你帮我叫阿棠回去,不要再求情了,更不要随便就嫁!”
沈珩的脚步很快,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便消失在牢内渐暗的通道出了刑部,天光雪晴。
青杨凑上来,低声道:“张玉被关在官家宫殿的密室里,官家似乎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也一直未见,只派蓝既照顾看守。”
沈珩额首,“告诉蓝既,无论如何,在官家见他之前,保证他的安全,一定不能让其他眼线或者内应知道他的存在,生了别的心思,将事情复杂化。”
诸王难压,太后虎视眈眈,朝臣分派,所有人的眼晴铺天盖地,一点马虎也不行。而蓝既虽说是官家的人,但对待先帝遗子一事上,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知道!另外安寿宫正在大肆翻查宫人的底细,张玉无端端失踪,太后气得快发疯了,我怕那个人会被查出来”
沈珩摇摇头:“放心,他有的是心思。”
青杨却是狐疑地皱眉,又说起另一件事:“银翎公主即将回,但是听说半路绕去了皇陵,说是去祭拜先帝。”
这消息倒是让沈珩有点诧异,随后沉思。
“相爷,沈相爷!”
沈珩二人看见来人,同时露出意外之色,又马上恢复了。
来的人正是夜白,对沈珩行礼:“沈相,金斓公主有请。”
沈珩一听是她,不耐烦道:“若我不去呢?”
夜白也很无奈,便说了一句金斓公主交待的话,沈珩当即面色微变,冷哼一声,到底回宫里去了。
沈相府,萧羡鱼瞧着自家可爱的小侄女特别欢喜,月龄小的婴儿总是爱睡,这会子吃饱了在母亲怀里睡得香甜,云姐儿跑过来瞧她,屋里的暖碳烘得那张小脸红红的。
她巴巴地问:“我还不知道妹妹叫什么呀?”
云姐儿虽住在侯府内,平日里又孔嬷嬷照顾,也经常到徐氏的院子里玩,但月子期间她较少去了,要和广哥儿一起去先生那里启蒙,玩耍的时间相应减少了。
徐氏笑嘻嘻的,全身洋溢着慈母的温柔,说道:“她入冬出生的,那时已经下过了雪,就叫她雪姐儿吧。”
广哥儿吃着糕点,站了出来,“那以后我叫萧从广,妹妹叫萧从雪!”
云儿姐也直了小小的身子,“我叫萧云,咦我们都姓萧!”
一屋子的大人都被逗笑了,可萧羡鱼笑着笑着,湿润了眼晴。
是啊,都姓萧,宁勇侯府终于又恢复到了人丁兴旺的时候了,就跟做梦似的…偏生在这高兴的时候,外头的丫鬟春泥进来,说道:“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是金斓公主召你入宫,相爷也去了。”
徐氏脸色大变,对萧羡鱼说道:“羡鱼你怀着孩子不能去!”
谁知道那个公主又要耍什么阴招!
萧羡鱼问道:“他们说相爷也去了?”
春泥点点头,“是这样说的。”
思量再三,萧羡鱼决定赴召,“秀月,将我的朝服和凤冠拿出来,更衣!”
徐氏再劝无效,只能看着她换上一品诰命的装扮,以贵女最高荣誉身份进宫去,心里也想着好在那肚子近三个月了,胎象颇稳,不然可经不起折腾。
沈相府的华盖马车很快到达宫门,她将一封帖子让人送去了郭皇后那里,言明自己先去见公主,再过去拜见她。
随后就在欣悦宫门口,看见了沈珩。
沈珩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在等谁,萧羡鱼嫣然一笑,在等的可不就是自己么。
“相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