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迈进天玑殿的宫门,蓝承衍下意识朝着顶上的观星台看去。
那高台已经铸造了十几年,在岁月中已经经历了十年的风吹雨打。
早该褪色了。
这十几年,有人在等烟雨,有人在等归途,只有蓝承衍在万分执拗的寻找自己的来处。
他本以为这观星台就是父皇对他宠爱的证明,而到了如今,却显得不过如此。
天玑内殿中没有往常的白烟袅袅,端坐主位的帝王也比先前的随性显得正色了些,一身玄色龙袍长长铺落在绒毯之上,神色上略显疲惫。
“承衍来了。”
而那份慈爱依然无异,蓝承衍浅浅笑了笑,中规中矩的屈膝跪在了帝王脚前。
“请父皇惩罚儿臣。”
“是儿臣派人到五哥辖地想将纸契抢回来,不想二哥和五哥关系亲厚,是我过于肤浅了。”
然而蓝承衍故意提及起的关于两人合谋的话,却并没有预料当中的引起注意。
相较于蓝长忆和蓝慕瑾的关系,天子更在意的是六皇子的想法。
“他二人的牵连,朕早有察觉。”
光是当初一个萧争能得二皇子亲自去救,又怎么会是巧合,身在高位的帝王也没有那么容易相信巧合。
蓝承衍轻笑了一声,心中觉得好笑至极。
原来父皇早就知道两府已经合谋,竟然还放任这么久,还说不是要将太子之位偏心给蓝慕瑾。
父皇在哄骗他。
“那父皇惩罚儿臣吧。”
“是儿臣私自派人去五哥辖地要将地契夺回来,想要让五哥失了民心,儿臣不想五哥做太子。”
恐怕在帝王眼看着子嗣成长这些年里,蓝承衍是所有皇子中最能在他面前坦言直白的一个,都没有费心去耍什么伎俩。
犯了错,将自己的错处坦然承认。
这样的性子并不适合做帝王,而天子却依旧想去相信,承衍只是十分信任依赖自己,所以才恃宠而骄。
“承衍,这样的法子太肤浅。”
“如若你想要成为一个天子,就要先将百姓民生放在首位。”
“江山的根系是百姓,成也民心,败也民心。”
“民生此时若是乱了,那江山也会被动摇。”
这些话是天子没有对他任何一个儿子讲过,今日却唯独说给六皇子的教导,蓝承衍跪在底下低眉顺眼,没作任何反驳。
继而给帝王叩头。
“儿臣知错,儿臣不会再牵连百姓。”
六皇子的回应让天子有了些许的欣慰,承衍还是与怀颂不同的,他只是年岁太小,还能迷途知返。
而蓝承衍在天子面前保证下的每句话,也都并未是说的假话。
离开天玑殿时,少年迎着秋风微凉的吹拂,如天神之颜的面容上温和纯善,浅浅的音量略显寡淡。
“不牵连百姓。”
“就该争夺在眼前。”
六皇子给的任务,寻微和疏影没有顺利完成,在皇子进宫的这一个时辰里,两人就端端正正的跪在原本的位置。
六皇子进宫时并未说话,他们便等待皇子出宫归来请罪。
若是之前以寻微那聒噪的性子,定然趁蓝承衍不在府中嘴里叨叨个不停,而此次归来却鲜有的显得十分安静。
他不出声,疏影也不说话。
正个殿内好像无人般落针可闻,静谧到诡异让人心慌。
不仅是此刻,从清水河回程的一路他都有些心不在焉,真正出现了有记忆以来耳朵都听闻不进窗外事的状态。
脑子里已经乱腾的让他没办法冷静思考。
那萦绕那么多年的记忆片段像是攀附岩礁的浪潮,一层一层一下一下的拍打在脑海中。
只要一放空思绪,仿佛就看见了夜晚沉寂盯着自己的那双眼。
锲而不舍大力攥着他的肩膀质问。
“你是不是姓叶!”
“你是不是叶无劫!”
只要寻微在脑子里告诉自己,我不是,那双眼睛就会浮起无限的希冀,紧接着追问。
“那你姓什么?你来自何处?”
我来自何处。
寻微忍了许久终于感觉到了崩溃,他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
他活在世上所有的认知,就是自己生来就该是个暗卫。
可是人都应该有来处,不是吗?
连踏痕都能过了十几年还能再相遇故人,那个认定自己姓叶的人是谁。
如果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那寻微就不会有想要去寻觅真相的心思。
可是单单如今有个人面对面给了那么一丁点的线索。
这世上,谁又想真正的做个无根漂浮的野草,谁又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何而来。
寻微的安静本就让人觉得不同寻常,疏影已经有意无意的观察了他半晌,见他走神发愣时也并未出声。
直至此时他弯下脊背呈现出了种痛苦的神情。
疏影才开口询问道。
“你怎么了?从回城之前就心不在焉,此次是二皇子府插手,殿下不会过多怪罪。”
他们都知道蓝承衍不会因为此事怪罪,只是十几年即便与皇子朝夕相处,他们也时时刻刻都认清自己的身份。
是暗卫,是属下,没完成任务就要与主子请罚。
寻微不害怕惩罚怪罪,这些年蓝承衍也并未真的怪罪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