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谅你。”
他的唇勾着快乐的线条,里面若隐若现的虎牙驱散了他不笑时神情中的森冷阴郁,只是那一双棕黄色的眼瞳依旧目光灼灼,带着点微不可查的偏执:“阿宁,你知道的,只要你道歉,我就永远都会原谅你。”
谢怀宁手指在马车凳子上的刺绣图案上滑过,犹豫片刻,从怀里又拿出了个散发着香甜气味的盒子给他。
叶鸣铮将盒子接过,嗅了嗅那股熟悉的气味:“药?”
谢怀宁摇了摇头,诚实道:“是糖。棋子糖。”
叶鸣铮眉头一动,抬眼望他。
谢怀宁也看着他,越发觉得他神情动作都像只刚刚开智却还尚且懵懂的兽。
算了,既然偏偏叫他遇见了,那也就是缘。再者说来,叶鸣铮身上的疯病,说不定他还真能找到些缘由。
——就当是给自己积德修行了。
他摊开手,白皙的手心上正放了一颗黑色的糖块:“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只要不怕牙疼,想吃便吃罢。日后若真的身体有恙,直接叫下人来府上找我就是。”
*
皇家围场在大夏帝都的西北方,水草丰美,地域辽阔,各种珍奇兽类活跃在此处,不一而足。
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帝京出发,路上停停行行,足足到了第二天傍晚,所有队伍才终于抵达围场。
近卫军倒是早就到了,只半天工夫,便迅速在草场外围支起了一片营帐。夕阳残余的霞光下,以中央帝后二人的栖息之所为中心,四周的帐子呈环状分布,连绵了十余里,看起来也颇为壮观。
营帐被分成了几个区域,谢怀宁作为太医院里的医官,理应随着太医院的其他人一同去南边歇脚的营帐。
叶鸣铮并不满意,但也不知是晏老夫人说了什么,最后到底还是放他走了。
谢怀宁连续坐了几日马车,也稍稍觉得有些烦闷。
此时刚刚入夜,时间还不算太迟,仰头看了眼头顶高悬的明月,又见营帐里正在一起划拳饮酒的同僚,随手披了件外衣便静悄悄地走了出去。
天气渐暖万物复苏,便是远离扎营之地,却依旧有鸟鸣虫叫声此起彼伏。
谢怀宁找了棵榕树躺了上去,透过茂密的枝叶,仰面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
大约是因为一路劳顿,虽然才过戌时,营帐外面除了巡查的近卫军外,也鲜少有人走动了。但月色倒是异常明亮,圆盘似的悬在半空,远远地,给远处连绵的山脉的镀起了一层银边。
春天的风已变得柔和,谢怀宁几乎在这样的夜色中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然而就在他将睡未睡之时,黑夜里却有两道脚步声忽地传了过来。
可明明是两人的脚步声,却始终只有一人的说话声。
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用不属于大夏的语言低声说道:“明天的一切都准备好了?”
对面被问话那人没有回答,空气中却有手臂动作而带来的轻微震动。
“这样就好,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
又是一道轻微的响动回应之后,两人不再说话,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随着风声渐渐飘远。
谢怀宁缓缓睁开眼,他从树上跃下,抬眸看着走远的人影,若有所思。
明天?
明天他们想要做什么?
他虽未听见什么前因后果,但是依照他对姬格的了解,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已经月上中天,明天便是正式春猎,营帐内所有人都已陷入了安睡,谢怀宁朝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正出着神,身后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这个时辰了,你不休息在这里做什么?”
冷沉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谢怀宁微微一怔,下意识回过了头。
来人俊美的面容在篝火映照中好看得几乎带了两分妖异,他为这摄人的压迫感恍惚一瞬,讶异道:“太子殿下?”
第二十二章
已近戌时三刻, 夜色渐深,月色如洗。
晏凤珣从帝后帐中出来,本也该稍作休整, 准备就寝。可刚回到自己的营帐,还未来得及更衣洗漱, 帐外守夜的侍卫却突然来报, 说是南夷人的队伍中, 端亲王姬格和他的副将自晚间出去后便一直未归。
虽说猎场里有不少野性难驯的活物, 但那两人俱是骑射技艺高超的武将, 按理说也并不需要担心,但晏凤珣听了这话之后却直觉其中应有猫腻,当即便暗中派了几名近卫出外搜寻。
近卫去后,他又独自在帐中静坐片刻, 见过了盏茶时间没等到消息, 索性换了身衣裳也跟着出来走了走。
周遭都已陷入了安眠, 只有稀疏的虫鸣隐约响动。原本晏凤珣也只是想着寻过一圈便回去, 但哪知道,刚刚走到半途,南夷人没遇见,居然又叫他撞见了谢怀宁。
穿着一袭蓝色锦衣的青年正站在营帐背面的阴影处,篝火照不见他的脸,只有皎白的月色透过树梢洒落下来, 在他清艳的眉眼上晕染出一点斑驳的光影, 叫他看上去竟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清。
晏凤珣呼吸稍稍顿了下, 心底却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他与谢怀宁两人, 明明从前同在一个皇宫里。几年也不曾遇见, 怎么自从平安郡之行后, 现在倒是转个身的工夫都能看见两三回。
他看见他的一瞬间,一种莫名的本能驱使着他下意识想要转身避开。但是与此同时,他的声音却好像背叛了自己意志,让他在反应过来之前,竟是已经开口将他叫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