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提议发赈灾粮的常宁松了一口气,立即去安排。
他们早已经准备好,章程也早就定好,人手都是现成的,太学和各学堂的学生。
赈灾粮都不用现运,之前购买的时候,常宁便计算好了就地入库,由户部派人清点,派士兵把守。
此时只需发出电报,拿着电台在灾区的明预、祖逖和赵申等人便可电报去和粮库交接,组织地方赈灾。
一夜之间,分散在各处的救灾官员就拿到了粮库地点和粮食数量,以及详细的救灾计划。
荀藩正在为民生艰难而难过,“一灾完又来一灾,只去年算是风调雨顺些,百姓要生存,为何就这么难?”
陪坐的庾鸿叹息一声,正要说话,有一名小吏拿着一张纸飞奔而来,“郡守,刚刚祖将军行营送来信,说赈灾粮已到,让我们明日去接收,准备赈灾事宜。”
庾鸿和荀藩精神一振,立即接过纸看,见粮库就在郡治之中,不由惊讶,“这处库房我知道,是被驻军征用,却不知是存粮所用。”
说完皱眉,“朝廷既然有存粮在此,为何不早些发赈济粮?”
荀藩却是快速想到了,“彼时粮种刚播下十来天,还都只是小苗,要想收获,至少还得三个月,若早早的给赈济粮,接下来的三个月又该怎么办呢?”
“元立杀鸡儆猴,抄了三家也没能止住粮价上涨,要是朝廷早早把手上的粮食送完,接下来三个月岂不是要看着粮商们为所欲为?”荀藩捏着纸道:“大将军忍着骂名,为的是细水长流,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啊。”
之前粮价飞涨,可百姓们都没到山穷水尽之时,因为有国库空虚,朝廷没有赈济粮的传言在,没有百姓敢多吃存粮,即便是农忙时,也只维持在不饿死状态罢了。
这让他们一口气度过了青黄不接的三四月,又过了芒种,此时已近夏至,地里的冬小麦都收获了。
受灾轻的,家中自有存粮,受灾重的也表现出来了,外面采摘野菜和树叶的就是,他们要赈灾,便也知道要把粮食发给谁了。
庾鸿感叹道:“她可真是把每一步,每一个人都给算计进去了。”
荀藩轻声道:“有此慧者不少,但有此智慧,又身居高位,能忍朝臣谏言辱骂的人少有。”
从三月中旬开始下雨,断断续续下到了今日,足足有三个月啊。
三个月来,上书要求朝廷赈灾的公文,各地官员求赈灾粮款的书信,还有骂赵含章肆意妄为,借灾排除异己的弹劾一起堆满了她的案头。
但她就跟感觉不到朝臣的焦躁和愤怒一样,照常处理政务,然后逼着他们出去排洪救灾,派人四处抓豪族粮商,罚款,甚至是抄没……
在朝臣们眼中,三个月的时间,她明明罚了这么多钱粮,抄了这么多钱财,每次一和她要赈灾的粮款,她就是国库空虚。
这不免让人怀疑她私吞了那些钱财,只是吝啬守财,而不愿意给赈灾的款项。
要不是汲渊和常宁知道她的打算,也会这样怀疑的。
毕竟她祖父是赵长舆,她身上有吝啬守财的血脉。
朝廷开始大范围赈灾,达不到领取赈灾粮的民众正不满和担忧,街上便开了新的粮铺,一开门就是二十二文一斗,每人限购一斗。
他们顿时顾不得伤心了,立即跑回家拿钱,把一家老小都带上,一人拿了一个布袋,假装不认识的去买。
一人买完后转身又排到队伍后面,想要再买一次,但收钱的伙计眼睛却厉害得很,一看到人就道:“你这人怎么又来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而且你家这么多人,一人一斗,这都买了七八斗了吧?够你们一家吃上一个月了。”
“胡说,我家就我一个人。”
“别以为你们互相不说话我就看不出来,你跟那两个小娘子长得跟一个模子出来的一样,敢说不是母女?”伙计劝道:“走吧,走吧,你们放心,我家存粮多着呢,明天再来买。”
“你家存粮真这么多,为何要限购?”
“限购是为了你们好,不然有个粮商来一口气全买了,回头再涨价卖给你们,你们哭是不哭?”伙计道:“知道我们家东家是谁吗?”
排着队买粮的人一起摇头。
伙计就自豪的道:“我们东家是大将军的母亲!夫人怜惜百姓,所以花光了家产买粮,压低价钱卖给你们,放心好了,我们粮库里的粮食都堆到屋顶了,足够你们全县的人吃上半年。”
“真的假的?”
“大将军母亲的生意,那能是假的吗?”要不是成伯说了,不能挂女郎的名,他早扯出女郎的大旗了。
第1259章 朋友变了
虽然名义上不是赵含章的,但赵含章的母亲也能给百姓不少的信心,前来买粮的人总算不那么焦躁了,队伍的气氛轻松了许多,伙计继续给他们量粮。
队伍中有人悄悄的退走,不一会儿就跑进一个小门里,转了一下进到前面,“东家,打听出来了,是大将军的母亲王夫人的生意,听说运来了许多粮,粮袋都堆到屋顶了。”
中年男子闻言高兴,连声问道:“确定了吗?真是大将军母亲的生意?”
“多半是真的,我看还有穿军服的守在一旁。”
“好,好,”中年男子高兴的道:“开门,把所有的粮价都降下来,也学着他们的样子限购,快!”
伙计高兴的应了一声,“那我们还要大斗吗?”
中年男子拍了一下他脑袋,笑骂道:“想让我亏死吗,换正常的。”
伙计就去了,将加大量的大斗换下,把正常的拿出来。
这边是水患重灾区,又不像洛阳那样是大城市,所以粮价涨得更离谱。
方家是当地有名的地主兼粮商,匈奴肆虐时,他们从家乡退走了,举家逃命,一直到赵含章收复失地才回来。
因为他们走得晚,回得早,大部分田地都不在收回国家之列,加上他们家有积蓄,所以快速的又积累起了资本。
方老爷常和儿子说,“我们受了大将军的好处,又有乡亲们担待,这才能保住家业,当回报之。”
所以方老爷很热衷于捐钱修桥铺路,挖掘水利,这次水灾,二月份邸报刚露出端倪,大部份人还不相信时,他就开始做准备了。
花钱从外面购进大量的粮食,又劝说乡亲们多存余粮,尽量不要想着现在粮价比较高就卖出去。
他本想真的有灾害就平价卖出去,以平抑物价,若郭璞预言错误,没有天灾,他就在青黄不接时低价卖出,最多亏个两三成,以他的家底,咬咬牙就度过去了。
可他没想到县里的其他大户人家却不愿平抑物价,而且他们背靠郡守府里的大官,以方家为首联合在一起的几家商户根本对抗不了。
若两边价格不一样,他们就派人来骚扰,甚至有官员来约谈,和方老爷约定好平价出售粮食的几家商户都顶不住压力,不得不定和他们一样的价钱。
方老爷双拳难敌四腿,就只能安慰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然后悄悄把斗换成大的。
百姓来买粮,一斗粮,用大斗能多量两升。
一样的价钱,在方家粮铺买到的粮食更多,百姓们也不是傻子,隐约察觉到了什么,默契的一起隐瞒了此事。
粮价飞升之后,方家粮铺的生意是几家中最好的,其他家虽不忿,却也不怀疑,毕竟方家粮铺在这县城里算老字号了,百姓们更相信他家也是正常的。
他们就没想过有人放着钱不赚,一斗粮竟然卖人一斗二升。
朝廷的赈灾粮送到,其实对他们冲击不是很大,因为朝廷限定可以领取赈灾粮的人家本来也买不起他们的粮食。
新开的那家粮铺则相当于直接从他们手上抢吃的,这就可恶了。
但店里卖粮食的伙计宣称是大将军母亲的生意,加上旁边有士兵在,他们一时还不敢动,只能让人去查。
这种事,直接去问衙门就行,“那铺子是租的,就这两月租下来的,便宜得很。”
“什么,让房东把人赶走?”文书道:“要是一般人家,赶也就赶了,这是大将军的母亲,谁敢赶?”
“已经问清了,就是的,而且,”文书压低声音道:“荀太傅也在这儿呢,他是钦差,新开的粮铺动静这么大,突然被关,咱的事休想瞒住。”
文书劝道:“你们这段时间赚的也差不多了,手上也没多少粮食了吧,不如平价出了。”
“正是因为没多少了,才更要高价出,他们为何不能晚一些开张?”
再晚来个半个月,他们手上的粮食就能高价出光了,此时来……
一算要损失的钱,他们就像被挖了心肝一样难受。
“行,我们暂且避其锋芒,她要卖就给她卖,我们关门,等他们卖光了手上的粮食,其他人也只能回来找我们。”
才做好决定,解风快步走来,急切的道:“方家粮铺开张了,也把粮价往下压了。”
郑治闻言大怒,“阿谀之辈,我早看他不顺眼,我几次请他,他都推脱有事,却原来志向这么远大,直接去奉承赵含章之母。”
郑治啐了一口,起身道:“我去找我姐夫,我封不了那王氏的店铺,难道还封不了方家的吗?”
郑治赶到郡守府,庾鸿并不在府中,他和荀藩一起赈灾去了,郑治便只能先去看几个外甥和外甥女。
等到傍晚,庾鸿和荀藩才一身疲惫的回来,俩人边走边说话,“……还应当发布些清理淤泥,修整道路的义工,以工代赈,时间不必长,十天左右便可。”
话还没说完,看见郑治,荀藩就默契的收住话,和庾鸿点了点头笑道:“我先去洗漱,晚些我们再谈。”
庾鸿笑着应下,郑治也一脸恭敬温顺的行礼,目送荀藩离开后才道:“姐夫,看您一身脏污,累坏了吧,我让厨房炖了汤,您先喝一碗暖暖胃……”
“不必了,我还有许多公务未曾处理,你直说过来找我何事吧。”
郑治就低声抱怨起来,“那方家仗着是本地的豪族操控物价,排挤其他粮铺,您可不能不管啊。”
庾鸿微微皱眉,“我会让人去和方正说一声,只是你的时间不多了,现在朝廷的赈灾粮已到,又有赵氏新开的粮铺,要我说,你赚的钱也够多了,趁着现在粮价还好,赶紧降下来把粮食都出了吧。”
郑治:“当初买时就花了高价,粮食运输成本高,我这是合理的价格,要是不卖这个价,我们就只能亏本了。”
他道:“我们又不像方家,他们是地头蛇,粮食都是在当地买的,根本没运费。姐夫,我挣这些钱也是为了外甥和外甥女,外甥们再过两年得去洛阳求学,我们皆是旁支,为免被人瞧不起,就只能多带一些钱,还有外甥女,她要说亲了,若有丰厚的嫁妆,说不定能嫁到王氏,甚至是赵氏去……”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庾鸿沉默了一下后道:“我让人去处理,只是我也不能强逼人家,最多让他们关门几天,你赶紧把手上的粮食都出了。”
郑治应下,高兴的走了。
庾鸿叹息一声,转身正要回屋,就看到廊下阴影处站着一个人,庾鸿猛地吓了一跳,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瞪大眼睛。
荀藩面无表情的从阴影里走出来,站在了灯笼下。
待看清是荀藩,他剧烈跳动的心脏才慢慢平息,有些恼,“泰坚,你怎的不吭声,吓煞我也。”
荀藩:“不做亏心事,焉怕鬼怪?”
庾鸿只觉脸热,羞恼不已,好在夜色昏暗中别人看不到,所以他稳了稳声音后道:“你误会了,我这妻弟是进了些粮食买卖,却一直随市价而定,那方家是本地的地头蛇,强势得很,非得要求粮价随他而定,所以他们之间有些矛盾。”
“我知道方家,”荀藩沉声道:“之前你说,郡守府想和各家借粮赈灾,方家不答应。”
“对,就是方家带头不答应的,推脱说他是粮商,只卖粮,不捐粮。”
荀藩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就走。
庾鸿愣了一下,连忙去追,“泰坚,你这是何意?”
“我去找过方家,方家的家主方正的确不愿捐粮,却愿捐钱赈灾,他说,粮食到了衙门手里,未必能到灾民手上,当时他还提了一个奇怪的要求,说便是捐钱,他也要把钱捐给辖县,由县令接钱,还说,若一定要捐粮,也要辖下的县令亲自找来,且非得是大将军招贤考和学堂里出来的县令才可以。”
荀藩停下脚步扭头看他,“我一直疑惑他为何要提出这样的要求,现在我知道了。”
庾鸿沉默不语。
荀藩眼眶就红了,转身就走。
待走到客院,荀藩回头低声斥道:“莫要再跟着我!”
庾鸿叹息,低声道:“你难道以为我会贪墨赈灾的钱粮吗?我那妻弟不过是随波逐流,你也当过地方官,当知道,地方豪族势力有多强,我们这些外来的官是步履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