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道:“八文钱一合。”
一合就是一个特殊的四方木碗,口大底小,特别小的一个四方碗,他用它盛了一合盐,然后看向赵含章。
赵含章也默默地看着他,掌柜瞬间反应过来,她没带容器。
掌柜立即小心放下木碗,去翻找了一下,翻出一个看上去还行的小瓦罐给赵含章,温和的笑道:“这个罐子送给使君。”
赵含章谢过,看着他将盐倒进去后却没接过,而是问道:“这个太少了,我还要再多买一些,但两合又太多,该怎么办呢?”
掌柜愣了一下后道:“这盐放不坏的,使君可以多买一些放着。”
赵含章摇头,“我只想再买小半合。”
这个倒也不难,他转身拿出一个小勺子道:“再要四勺如何?”
赵含章眨了眨眼,看他拿出来的勺子,问道:“这一勺多少?”
掌柜笑:“一文钱。”
“一合多少勺?”
掌柜:“十勺”
赵含章若有所思的点头,答应了,只是心里感叹了一句,奸商啊。
赵含章从荷包里拿出十二文钱给他,问道:“我若买一石盐多少钱?”
掌柜想了想后道:“现今买大约要八千钱一石,再过一段时日可能会便宜些。”
赵含章笑问:“这是为何?”
掌柜就笑眯了眼道:“使君大德,收复北方失土,打败了匈奴,路上的劫匪也少了,盐运会比较安全,开采盐的人也会越来越多,这盐价自然会下降。”
赵含章点了点头,抱上那小罐盐就要离开,正巧这时有个半大孩子拿着一个小罐子进来,他没看赵含章,直接走到掌柜面前道:“要一勺盐。”
掌柜接过他手里的钱,说道:“你家五口人呢,半月才吃一勺盐,小心得大脖子病。”
“那您便宜些呗,便宜一些我家就一月就多买一勺。”
赵含章脚步微顿,听着里面的谈话走远,赵宽一头雾水的跟着她走。
赵含章:“看出来了吗?”
赵宽一脸懵的摇头,看出什么来?
赵含章道:“这都是钱。”
赵宽一愣,然后一惊,“使君莫非要盐铁专卖?”
赵含章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道:“国库现在缺钱,我们需要大量的钱和豪绅,和南边的士族富商买粮食,盐铁利润极大,来钱快。”
赵宽心脏怦怦跳,小声反对,“铁也就罢了,盐……盐专卖,价钱会飞升的,不还是把压力转嫁到百姓身上?”
赵含章摇头道:“现在私盐泛滥,但你看价格如何?一石盐都八千钱了。”
赵宽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官员,他可是下过基层的,道:“三年前盐价只一千二百钱一石,中间豫州安定时价格甚至到过九百钱一石,现在飞升至此,一是因为战祸,二则是因为北地大旱大蝗,百姓流离。”
“正如那掌柜所言,现在天下大事已定,使君又宽仁,盐价慢慢会下降的。”赵宽并不觉得官府此时参与进去会更好。
赵含章却道:“我要钱,我也可以保证,盐价在我的控制下会下降。”
赵宽无奈道:“此事怕是需要朝臣们讨论。”
赵含章嘴角微挑道:“是吗?”
赵宽便心惊胆战的低下头去没再说。
赵含章放缓了声音,和他道:“我让孙令蕙去光州,本是想徐徐图之,但国库空虚,所以没有时间给我们慢慢来,你们青州一起动起来吧。”
“嗯?”赵宽这才听明白,“您是说盐从青州和光州出?”
赵含章道:“之后改盐政的盐是要从你们两州出的,但此时,各州的盐场我都要收回。”
其实现在国家的政策也是食盐专卖,这是从曹魏继承而来的政策,而曹魏又传自汉代,并且改了一下,为官府监管食盐买卖。
晋国一开始设立时还能维持这样的局面,但后来天下大乱,秩序崩坏,这个政策早就名存实亡,现在市场上的盐大部分都是私盐,或者官盐变私盐后在各个铺子里售卖。
还有人把私盐放在官府里卖,得的钱自己和当地的官员分了呢。
豫州的情况还好,她做豫州刺史时整顿过,如今市面上的盐是官盐多于私盐,但在豫州之外,已经基本看不到官盐的影子。
虽然没有官盐的影子,但从赵宽的角度来看,价格波动虽然大,却是最有益于百姓的,因为在此之前,官盐专卖的盐不仅价高还量少。
朝廷以此敛财,充盈国库和各种私库,最后受罪的是百姓。
第976章 生气
国库空虚,而做什么事都需要用钱,每天就算她什么都不干,也需要支出大量的钱,手底下这么多官员小吏,他们不需要俸禄吗?
还有手底下的士兵,每天一睁开眼睛消耗的钱粮能让她眼前一暗。
所以国库没钱,她就得去创造钱。
盐铁专卖还不是最快的敛财方法呢,正如赵铭所言,赋税才是。
不过现在天下百姓皆苦,就算豫州旱灾轻,受灾不重,但因为这大半年来打仗,豫州作为后勤付出良多,她在外打仗时,豫州光是军税就征了两次,还有一次捐,加上粮价飞涨,普通百姓也到了临界点。
所以赵含章决定不向普通百姓征税,而是要向商人、手工业者和士绅、官员们征税。
她要颁布算缗令。
所谓算缗令,是汉武帝曾经颁布过的一个法令,专门针对商人、高利贷者和手工业者收取的财产税。
不过赵含章心比较大,她的算缗令还添加了士绅和官员,基本上囊括了现在国内的有钱一族。
但她也放宽了征税的额度,她要求商人和高利贷者每四千钱纳一算,手工业者和士绅、官员等每五千钱纳一算,除此外,还有车船税。
除了官员和三老、在职的骑兵有一辆车马的免税额度外,其余人,一辆规格内的车,或者一匹马需要缴纳一算钱,官员及三老,第二辆车也要跟着一起纳钱。
赵含章速度极快,回去就让人起草诏书,第二天就要发布。
汲渊、明预和赵铭等人都没有反对,算缗令嘛,晋之前的曹魏都还有,已经成为常规税,只不过晋后名存实亡,基本上不征收了。
现在赵含章征收,满朝文武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国库没钱嘛。
就是赵铭都很宽容的没计较,很大方的让管家去算了一下家里的资产,然后去纳税。
这让赵含章松了一口气,她还等着被喷呢,没想到铭伯父这么善解人意,感动。
赵铭没喷她,但觉得自有人会来喷她。
果然,政令颁布的第二天,赵瑚就拖着赵淞和好几个士绅老爷们冲到了赵宅外。
这是赵含章在陈县的住处,占下来的,王氏大多时候都住在此处,因为前段时间战祸,她回西平了,此时赵含章带着小皇帝等人住在这里,权当做皇家别院。
当然,朝廷政务也多在此处商议和解决。
赵瑚就冲到了正堂前,因为侍卫们阻拦,他没能进去,即便他拿出老太爷的派头也没办法。
赵瑚本来就生气,这一下更是气炸了,直接就掐着腰冲正堂大骂,“忘恩负义,不尊长辈,赵含章,你给我出来!你有脸与我征税,没胆出来吗?”
正在堂中批阅折子的赵含章听到骂声一愣,侍卫疾步进来禀报:“大将军,府上的五太爷和七太爷来了。”
赵含章放下笔,倒不急着出去,慢悠悠的踱步到门口探头往外看。
赵淞有些不悦,正瞪着赵瑚,让他把话留着见到人的时候再说,这样大喊大叫的像什么样子?
话音才落就看到赵含章探头出来看,几乎是瞬间又缩了回去。
赵淞:……
不成体统!
赵瑚也看到了,手指微抖的指着赵含章缩回去的方向,过份,太过分了,她竟然还躲!
赵含章估计也反应过来了,躲着没用,不一会儿就出现在门口,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非常恭敬的将他们请入大堂。
赵瑚气势汹汹的哼了一声,越过她就往大堂里去,他带来的三位老爷对视一眼,心惊胆战的跟上。
他们是去和赵瑚抱怨的,但没想到他能立刻拉着他们来赵宅找赵含章算账啊。
说真的,他们对赵含章都不陌生,毕竟几次需要筹备军费时,她都会出面和他们吃吃饭,喝喝酒,顺便展望一下豫州的未来发展。
然后他们就掏钱了。
可那只是吃饭的交情,私底下的来往……他们还是和赵铭、汲渊等人更熟悉些。
不知为何,他们都有些怕赵含章,哪怕她总是笑着的。
赵含章请他们进大堂,让人给他们上茶后坐下,“七叔祖何事如此暴怒?”
赵瑚冷笑着问:“算缗令是怎么回事?这一年你打仗缺军费,只粮食我就给了你三万石,还有十万石的粮食,我都是按照最低的粮价给你,更不要说钱了,子念从我这里拿走了至少五十万钱,还有那药材,你军中还欠着我药材的钱呢。”
说起这个赵瑚就生气,忍不住念道:“我让你给钱,你让我去找范颖,范颖在哪儿呢?她在并州幽州巡察呢,你还骗我,你……”
“行了,行了,”赵淞道:“这是两件事情,你不要混成一件事来说。”
“这就是一件事!”赵瑚忍不住跺脚,大声喊道:“这是她坑骗我,忘恩负义的所有事,还有呢,头几年她是不是叫常宁盯着我,不然每年缴纳赋税,那常宁谁都不盯,就盯着我!”
赵含章忙安抚他道:“七叔祖,我知道您对我支持良多,我都记在心中呢,只是公是公,私是私,我虽记着私情,可也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就免去国家一条政策吧?”
“放屁,你少说些冠冕堂皇的话,算缗令从来只针对商户和那些放高利贷的,还有工匠等,我是工吗?还是商?还是放了高利贷?”赵瑚充分怀疑赵含章是为了抢他的钱才把士绅给纳进去的,“从没听说过士绅也要交算缗钱的。”
赵含章就诚心问道:“士绅为何就不需要呢?”
赵瑚理直气壮:“士本来就不要!”
赵含章:“理由呢?”
赵瑚噎了一下,这不是常识吗?为何要问他要理由?
士农工商,士的地位仅次于皇族,本来就不需要!
赵含章见他回答不出来,便叹息道:“七叔祖,都是有钱人,您怎能歧视士族呢?既然都要缴纳算缗钱,那便不能遗漏了他们,不然就是看不起他们。”
这话简直是放屁!
赵瑚想骂人,赵淞就瞪了他一眼,转头和赵含章道:“三娘,天下需要士族安定,管理,官吏皆出于士,因此天下赋税对士族便优容些,你若无优容,又怎能指望他们来为你效命呢?”
中国有一个特殊的国情,从古至今,政治官僚体系对知识分子有巨大的吸引力,所以才会有大多数人将读书和出仕为官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