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庶弟何霆义院里的婆子多去领了几次炭,何风盈至多也就是问一句,确保不是叫下人私吞了,便道:“小弟夜里看书费精神,你们要仔细照顾着。”
这便是孩子不多不少的好处,东西够分,不必争来抢去,抠抠搜搜的。
摇春美滋滋把脸凑过来,指了指额间,道:“要落在这。”
何青圆轻轻一戳,摇春心满意足直起身子,浣秋掩口笑道:“比花钿还漂亮。”
摇春打了伞,带上两个粗使丫头,搀着秦妈妈一道去了正院。
清冽的雪味传了进来,何青圆有些按捺不住,裹了披风,也想去园子里逛逛。
何家毕竟不是什么公爵王侯之家,供不起一个暖房,所以园子里的花草树木皆因天时生长。
凛冬万物寂静,草木枯黄,一树树嶙峋干瘦,只是枝干上堆了雪,很有些苍凉衰败之美。
何青圆感受到这种别样之美,有心抒发,奈何诗词不曾学透,张口吸进雪融凉气,却吐不出什么好词句来。
她有些气馁,又见这雪景只黑白两色,若成画,想来也不难吧?
何青圆不好意思大张旗鼓地叫人搬画案,拿笔墨,只让小丫鬟悄悄回去拿了一个托底的板子,并两张小笺和小毫小砚。
掸去树下大石上的积雪,又垫上蒲团,何青圆坐了下来,捧着板子认认真真开始作画。
何青圆不曾学画,回到京中后,何风盈给了她两大箱的书籍,都是她幼时学过看过的,何青圆爱若珍宝,叫人分门别类,一本本晒过摆在书架上。
其中有本画谱,何青圆虽翻透了,但落笔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何青圆皱眉看着小笺上那些黢黑的枝杈,浓淡错乱,乍一看就像群魔乱舞,细一看更似女鬼长发。
“唉。”何青圆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想了想,要丫头回去取她写给董寻舟的信,又要来一张信纸,仔仔细细写下许多想请教的问题。
日光晴暖,倒是不冷。
何霆昭走进园子里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粉红绸光的斗篷铺在洁白无垢的积雪上,少女执笔埋头书写,专注地似在做什么艰深学问。
他难得起了点玩心,捡起一块小石避开何青圆上方,击向树枝。
一树白雪簌簌抖落,浣秋惊叫一声,何青圆迷迷糊糊仰起脸,看着雪花坠落如云,又在阳光晴风中旋折成金色的碎光,忽有一句诗脱口而出,“云跃枝头下,金雪舞回风。”
她念罢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诗不错,粗浅直白,倒也写景,于是自得其乐地笑了起来。
“阿兄!”何青圆定睛一见是何霆昭在跟她逗趣,忙起身抖干信上墨迹,还鼓起腮帮吹了两下,一边折放入信封,一边朝他走去,“您能帮我寄信去给舟表哥吗?”
她浅笑盈盈,带着白雪从光中走来,何霆昭正欲答应,见何青圆笑容一敛,倒退一步,下拜行礼。
“季公子。”
季悟非从转角处走出来,施施然回礼,避在何霆昭身后,垂眸看她抓着的画板子,因贴在身侧,影影绰绰只露出一些涂墨,看起来毫无章法可言。
他不由得轻笑,并未出声,可何青圆却十分敏感,偷偷将画板子往身后藏,浣秋连忙接过,替她藏好。
“诗不错。”季悟非想夸夸她,但何青圆似乎不太能承受别人的夸奖,耳朵绯红,双手将信递给何霆昭。
季悟非侧眸盯着那封信,就听何霆昭一手接信,一手掸掉何青圆兜帽上的落雪,随口问:“信上写了什么?”
何青圆更不好意思了,别了一下身子,细指轻触浣秋手里的画板子,“画不好,想请教。”
何霆昭失笑,季悟非在何霆昭的书房里见过落款董寻舟的画,的确是灵气出尘,假以时日必定在画坛有一席之地。
“拿来叫阿兄看看?”何霆昭故意道,何青圆果然涨红了一张面,低头轻摇,以示不肯。
季悟非看似随意地道:“你表兄的画技已有境界,你初入门,向他请教,反而不得法。”
何青圆先是看了何霆昭一眼,见他也偏首看季悟非,就顺着他的目光也飞快地掠了一眼。
背着光,也似个玉般人物。
“我族中子弟初学画时,皆用《入门画谱》、《画史》、《写意花鸟》《水墨技法》一类的书打基础,这都是族中书塾里的书,印有多本,你小妹若是需得,我可以叫人送来。”
季悟非说这话的时候垂着眸子,面上落着长睫的阴影,看起来有种何青圆无法描摹的静美。
何霆昭点点头,又问何青圆,“你要吗?”
何青圆回过神来,忙道:“多谢季公子。”
她行礼时总算将手抽了出来,将虎口处那个红印小苹果送到了他眼前。
季悟非看清了,左一弧,右一弧,上一弧一捺,总共四笔而已,笔法钝拙,但又切实可爱。
令他想起了自己书案上那只千年前的小龟镇纸,也是这般朴拙之美。
季悟非让人送书来的时候是过了董氏面的,董氏见来的是个中年妇人,穿着打扮十分体面,笑道:“这点子事还叫季公子挂心了,那请送去,也叫她亲口道谢。”
何风盈携账册进来时正见那妇人出去,气度沉稳,身上一股子熏书香,有些好奇地问:“这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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