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苑外的皇城中,却是波谲云诡,天翻地覆。
皇帝驾崩,幼子继位,太后垂帘听政。朝堂尚未稳固,太后的第一句旨意,竟是要寻找流落多年的长公主。
静待死亡的梅长君看着暗室的门从外间打开。
她等来了迎她回宫的消息,等来百官朝拜,皇弟为她亲封驸马。
可那道光原来不属于她,成婚两载,猜忌、试探、殚精竭虑……她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幼时所中之毒与到了墨苑后便月月服用的毒药相混,渐渐深入骨髓。
已知时日无多,梅长君累了、倦了,不再与裴夕舟纠缠,而是故作放纵之态,蓄男宠、会重臣,惟愿离开。
“或者宣侍君们前来?”女使小心翼翼的提议打断了梅长君的回忆。
是该做个了断了……梅长君侧头想了想,嘴角微弯:“都宣来吧。”
公主府寝殿的灯次第亮起,几位女使徐徐走近,俯身行礼后恭敬地将珠帘缓缓卷起。
四五个年轻男子走至外殿,在火炉旁烤去满身寒意后,随女使的指引走到梅长君身前嘘寒问暖。
许是通传得急,他们并未束冠,墨发披在身后,衣衫不算齐整,行动间温柔款款,自是一股风流。
梅长君眸中划过一丝笑意,对女使们轻轻挥了挥手。
侍君们原是簇拥着梅长君,余光却一直盯着逐渐退去的女使身影。待最后一名女使走出内殿,阖上房门后,侍君们拢衣起身,退后数步后一齐跪下,眸中满是恭敬。
梅长君倚在书案旁,纤手拿起一本薄薄的契书,并未翻开。
“可以开始计划了。”
她轻声道。
侍君们猛地抬头,齐刷刷地望着梅长君,有些欲言又止。
梅长君纤细的手指划过契书表面,顿了顿,望向跪在身前的众人。
“怎么?舍不得侍君的位置?”
为首的一名侍君张了张嘴,半晌方道:“主子的病情又加重了吗?”
梅长君并未回答,淡淡一笑。
侍君们怔怔地望向她。
明亮的烛光下,梅长君雪肤墨眉,微亮的双眸仿若明珠生晕,朱红柔润的唇角微微抿起,怎么看,都看不出她已病入膏肓。
可侍君们心下已经了然:“虽有些仓促,但大体布置均已完成,只待主子下令,便可知会宫中,一同行动。”
梅长君笑着点了点头,将契书递给为首的侍君:“你们在府中待了不少的时日,虽方便见面,总归是有些束手束脚,此事结束,便可回到原本的位置了。”
为首的侍君从她手里接过象征自由的契书,压下眸中的痛色,恭声应是。
梅长君目送众人退出寝殿。
朔风又起,雪势渐渐加大,将天地染成一片素白。
梅长君望着窗外白茫茫的景色,忆起自己从幼时一路挣扎走来,所求甚多,如今放下过往,才终于真正地不惧暗夜,看见浮光。
三日后的清晨。
裴夕舟负手站在寝殿前的梅树下,长身玉立,火红的花瓣随风落在他的肩头。
今日天色正好,大雪初霁,熹微晨光从天际洒落。
梅长君在女使的搀扶下走到门边,便望见裴夕舟如松如竹的身影。
日光清淡,铺洒在裴夕舟的眉梢,为他隽雅清致的眉眼覆上了一层暖光。
察觉到梅长君的出现,裴夕舟一时没有动作,只是隔着数十步静静地望着她火红的袍袖,眸光低垂。
梅长君缓缓走入庭院中,走到裴夕舟身前向他一揖:“恭喜首辅大人了。”
裴夕舟从她的语调中品出了几分许久不见的肆意与轻快,猝不及防地抬眸,细细地望着梅长君如画的容颜。
他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握紧,状似平淡地“嗯”了一声,又轻轻地问道:“你派女使来告诉我,今夜与我一同赏灯?”
梅长君微微点头,抬手越过裴夕舟,慢慢地,十分认真地折下他身后的一枝红梅,递向他,粲然一笑。
“首辅大人意下如何?”
裴夕舟并未思索便径直接过。
待梅枝落入手中,他再次抬眸,方察觉梅长君眸中的萧索早已消散,只剩清澈而灵动的坦然。
裴夕舟心头一紧,他以为自己看到了两年前的梅长君,看到了御花园初见时那令人心折的皓月清风。
“晚些时候,我来接你。”
梅长君点点头,转身向寝殿走去。她踏在雪上的脚步声轻而柔,仿佛能落到人的心尖上。
裴夕舟望着逐渐远去的红衣身影,不自觉地抬起手,想要唤住她。
身后梅花飘零,他终是将手搁下,望着手中梅枝,陷入了沉思之中。
日暮,黄昏。
梅长君和裴夕舟着常服,下了马车,踏入城西灯火通明的灯市。月未升,灯山彩楼便如同皓月繁星,与天空中流云飞瀑般的焰火交相辉映。
梅长君站在人潮如织的长街上,一改平日里的浅淡安然,眉眼弯弯,在各处铺子中流连。
“贵人们要看看面具吗?”一位白发苍苍、眉目慈和的老者指着自己铺子上放着的面具,笑呵呵地介绍起来,“这几张白玉面具可是月楼的大师所作,今日上元夜,老朽特地寻来,只为等些有缘人……”
裴夕舟望着铺子上的白玉面具,眸光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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