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譬如朝露 — 第155章

凭着记忆,他最终准确地找到了林嘉时家所在的居民楼。

和十几个小时前不一样,一个藏青色的棚子在避风的楼道旁搭了起来。

秦思意走近了,看见塑料棚下的红白的蜡烛在淋不着雨的地方随着风不停地抖动,似乎每一秒都有熄灭的可能。

他认不出供台上写着的名字是谁,敬畏地拜了三拜,转身朝四楼的方向走去。

昏暗的楼梯间终于点上了灯,用电线和向外拖出来的接线板连着,亮成分外醒目的惨白一点。

没有一户人家的门是开着的,所有人都好像离开了这栋破败的小楼,只剩秦思意仍固执地往上走。

直到踏上四楼,他这才看见一扇完全敞开的大门。

文明之家的牌子依然鲜红而夺目,只是边上又多了一张用毛笔书写的白纸,秦思意不用凑上前都能看清,那里自上而下地写了好几列‘七’。

他怔怔立在门口,始终没有进去,视线却避不开,从来到这里时就定在了那间被改成了灵堂的逼仄客厅。

这里没有佣金高昂的设计师去精心布局与规划,只有一眼得见的质朴与老旧。

屋里的灯光被一块黑布挡了起来,掉漆的供桌上则摆着个深色的相框。

照片里的老人笑得很慈祥,因此秦思意并不害怕。

他甚至看见了布帘后面的小半截冰棺,一双穿着布鞋的脚无力地向两边撇开,青白的,干瘦的,令人心酸苦涩的。

林嘉时就在这个时候拿了一支香出来,见秦思意站在门口,他先是一愣,而后什么都没说,把湿透了的少年领进了身后的房间里。

客厅实在是太窄了,秦思意只能侧身从冰棺边上挪过去,他注意到老人的脸上还盖了块白布,被鼻尖支起一些,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看到呼吸。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又跑来了。”

直到关上门,林嘉时这才出了声。

他拿了条毛巾替秦思意擦头发,擦着擦着却发现对方被碎发盖着的额头磕破了,眉梢嘴角也是大片的肿起的淤青。

林嘉时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秦思意以为他会问什么,可对方就只是沉默。

他在许久之后才又隔着毛巾揉起了秦思意的发丝,用一种无能为力的语气去问:“你是不是回过家了?”

后者没有回答,却在片刻过后环住了林嘉时的腰,小动物一样窝到对方身前,说不清是安慰,还是自私地向对方索取。

林嘉时任他挨着,温柔地一下接着下拍他的后背。

那里其实还有一片淤青藏着,但是秦思意不觉得痛,只有漫无边际的迟滞的麻木。

“外婆刚睡下,你在这里待着,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林嘉时替对方找了身干净的衣服,等秦思意接过去,他就拿了手机往门外走。

后者很乖地在房间里坐着,安静地盯着地板上的裂缝发呆。

或许是在几分钟之后,也或许是过去了很久,秦思意听见有哭声从隔音不佳的墙壁那头传了过来。

他犹豫了一阵,扭动门把,将房门推开了一小条缝。

顺着那点阴郁又刺眼的灯光看出去,是前一天那个走得很慢很慢的老妇人。

第85章 暮色

『分不清的梦境与现实。』

秦思意在林嘉时家待了一整天,除了与对方的外祖母打招呼之外,就再没有说过什么多余的话。

后者晚上要守夜,关了门把秦思意留在了房间里。

气象预报显示台风还要一天才会过去,雨水被狂风裹挟着砸在窗上,‘噼啪’敲出鞭炮似的声响,扰得秦思意怎么都睡不着。

他干脆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更清晰地听见风声,是和以往感受到的都不一样的,还掺杂着玻璃晃动时剧烈声响的噪音。

秦思意坐起身,支着床沿向窗台靠近,生锈的窗框下渗了一圈水,被漏进来的风吹得摇摇晃晃,带起一股交织的铁锈与土腥味。

他以前在一些电影里看见过这样的空镜,可那时并不能切实地体验到温度、气息与风。

印象中,即便是狂风暴雨,也只会有擦着稳定而坚固的窗户掠过的呼啸,也许听上去不算悦耳,但到底不会让人感到哀戚。

这间老房子里的风声像是正有人崩溃地嚎啕,声嘶力竭地敲击玻璃,让那并不稳固的窗框好像随时都有掉落的可能。

他坐回床头,盯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不知想些什么的,开始在又一个失眠的夜里发起了呆。

秦思意一直定定坐到了后半夜,期间林嘉时进来过一次,看他睡着了没有,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想回答,却似乎没有支持自己开口的力气,最终也只是仰脸盯着对方看了半晌,无声地在昏暗的房间里摇了摇头。

林嘉时离开后不久,早晨听见的哭声便又隔着墙壁传了过来,似是比先前更多了几分苍老,听得人不由跟着觉得窒息。

秦思意却在此刻莫名不觉得风雨声与之相像了。

它们太单调,应当更近似于老式收音机里不含感情的,重复卡顿的磁带。

房间外有人悉悉索索在说话,哭着的人断断续续应下,等这一阵过了,便换成一串小心克制的脚步声。

秦思意躺回去,思绪空空地看着天花板上裹了灰的灯泡,无数声响混乱地从大脑传至耳畔,分不清是真实又或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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