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下子急起来,抱着母亲的?脖子撒娇……
谢敛眼睫微颤,有些不自在地挣扎了一下。
但身侧的?少女就像是藤蔓,软绵绵靠着他肩头,脑袋往他颈窝蹭。她似乎做了梦,迷迷糊糊地唤了好几声哥哥,调子拖得?有些长,像是撒娇。
他心?口有些发紧,她的?哥哥已经死了。
其中的?原因?还与他相关,如?果当初他没有答应这样冒险的?法子,宋矜也不至于一连失去父兄。尤其是,她昨夜那样依赖的?姿态。
谢敛习惯了被?放弃。
习惯了沉默着忍受的?姿态。
但偏偏宋矜既脆弱、又胆怯,哪怕她竭力遮掩,她对他的?依赖都难以抑制。
分明她才是那个?,压伤身家性命来救他的?人?。
谢敛喉间微颤。
他的?心?跳得?又有些快,仿佛在不知不觉间,生出失控的?强烈情绪。但很快,他又垂眼抑制住了心?口灼热的?想法,眼底多了几分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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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众人?加快了赶路。
伙夫话里的?意思很明白,淮南西路这一带有人?要对谢敛下手。如?今情形,任何时?机有人?下手,都十分难以防备,不如?趁早离开?此?处。
只要再往下走,乘船顺江陵往下。
便彻底离开?了淮南西路,进入了荆湖北路的?范围内,可以稍加松口气。
兴许是将要入夏,雨又多了起来。
谢敛的?伤势渐渐好转,原先化脓的?伤赶在彻底入夏前,几乎都结了痂,不必担心?再次恶化下去。加上差役长期没机会下手,反倒渐渐没了动手的?心?思。
但春夏之交,气温变幻不定。
宋矜的?旧疾复发,开?始咳嗽起来,连常吃的?药也没有用。
下江陵的?渡船是差役叫的?,十分破败。
船上到处都是霉斑,宋矜的?咳疾便越来越严重?,夜不能寐。而行到一半路上时?,路线开?始偏离,偏偏船夫态度却十分恶劣。
就连朝廷的?差役,都没有好脸。
谢敛只交代田二郎和王伯照看好行礼,将必要的?东西打包好。剩余时?间,几乎都花在照顾宋矜上,偶尔闲暇便在房内处理一些信件。
但宋矜缠绵病榻,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甚至察觉到,宋矜的?意识都变得?十分模糊,这病怕是有越来越严重?的?倾向,令他不安。
宋矜确实?意识模糊。
但她不想被?谢敛知道,干脆很少说话。
她夜里醒过来,耳边听见绵绵雨落在客船上,远处细碎的?芦苇吹得?簌簌作响。隔窗外没有月色,只有远远几点灯火,是岸上别人?家的?。
宋矜本有些恻然。
抬眼便看见谢敛在灯下悬腕写字,落笔时?铁笔银钩、风骨宛然。青年仿佛骨子里带着岑寂的?冷,十分持重?内敛,便令她多余的?情绪不觉散了。
她就着灯光,看了一会儿。
“你的?字迹,我瞧着有些眼熟。”宋矜的?嗓子咳得?有些哑,才说了一句话,便又带起一连串的?咳嗽,“似乎见过类似的?。”
谢敛搁下笔,扶她靠坐起来。
只说道:“是学的?老?师的?帖子,或许你曾见过……老?师多年前,也是文坛大家,笔墨也有不少人?学习。”
宋矜想了想,想不起来。
她又想到刚刚做的?噩梦,不自觉打了个?冷噤,发着呆缓神。片刻,她才意识到谢敛端着水碗,递到了她的?唇边。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是暖的?。
宋矜的?目光,不觉落在他的?手上。
他手上的?伤已经好了。
屈起的?手指修长有力,冷白如?玉。
在她还发愣的?当口,对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托住她的?后背。宋矜下意识配合他,温热的?水溢向唇齿,带来甘甜的?暖意,干哑的?嗓子顿时?舒适许多。
“谢先生……”
她莫名有些不知所措。
谢敛那只清雅漂亮的?手微僵,下意识往后撤回,将手搁在书卷上。
“抱歉,”他似乎略作思索,才重?新?朝她看过来,“你若还是害怕,我去找蔡嬷嬷来喂你喝水。”
灯火微晃,青年骨相清绝。
两人?之间隔着一尺的?距离,唯有湿冷的?风钻进来,带起灯影巍颤。
但这双眼睛,莫名和梦中那双眼睛重?合起来。
可惜她年幼时?,从未与谢敛见过。或许也是因?此?,她在梦里见到的?谢敛,也是面目模糊的?模样……否则,她若是当真和谢敛说过这种话,还真是要命。
宋矜觉得?有些头疼,微微蹙眉。
她又忍不住想笔迹想了半天,终于试探着伸出手,接过他手里的?水杯,说道:“我不怕你,我只是……”
一时?间,宋矜也不知道怎么说。
她确实?不太害怕谢敛,至少正常的?接触范围,她只对他是可以接受的?。但刚刚一见是他,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来的?古怪,但偏偏她说不来为何古怪。
谢敛无声看着她,女郎病得?有些昏沉发软。
她的?动作十分慢,却有些不受控制,胡乱间竟然攥紧了他的?手。温热柔软的?触感骤然贴过来,谢敛险些松手,却又硬生生按捺住。
“我喂你喝。”他说。
对方却抿了抿唇,露出些稚气的?赌气,拽了半天才意识到不对,骤然低头盯着两人?交握着的?手。
女郎苍白的?面颊上,浮起点病态的?潮红。
她眼睛有些亮,轻声道:“可是谢先生,这样是不是不太合乎规矩,你对我太好了些。”
谢敛心?口骤然烫了一下。
从前有不少妙龄女郎,以近似这般的?目光看他。他从来只觉得?厌烦,也无法理解那样的?目光,只觉得?如?芒在背。但此?刻,心?口却有些杂乱,并非不悦的?那类杂乱。
或许是因?为,面前的?人?是宋矜。
谢敛缓缓抽出手,扶住她单薄的?肩头,再次将水递到她唇边,平静地道:“沅娘若是觉得?我冒昧,不必羞于启齿。”
话一出口,谢敛有些后悔。
他确有些冒昧。
她垂眼喝水,小?口小?口。
一时?间,就谁也不肯再提是不是逾矩了。
夜风却越来越大,穿过关不严实?的?窗户,灯影乱晃。
眼前的?女郎肩头缩紧,顿时?间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谢敛取下架子上的?褙子,将她裹严实?了,又拿了纸重?新?过去糊窗户。
“我没那样说。”
他听见身后的?宋矜低声说道,似乎有些委屈,尾音微颤。
谢敛糊好了窗户,起身朝她走过去。
女郎乌黑如?绸缎的?长发在灯下透出淡淡的?光泽,面颊如?玉,细长的?眉眼雅致。她伏靠在小?几上,眉头蹙起道阴影,看起来还有些恐惧无助。
他本该是要说出去的?。
但因?为她这句话,他下意识踟蹰起来。
在灯下立了片刻,听着冷雨敲打窗棂,他还是温和地与她说道:“夜已经深了,蔡嬷嬷想必收拾好了,我去唤她来陪你。”
宋矜有些不解,下意识看他。
但蔡嬷嬷一向睡得?很早,此?刻恐怕都已经叫不醒了。
她抿了抿唇,有些赌气。
看着谢敛往外走去,烛光在他身后拖长了一道影子。宋矜别过脸去,将脸埋入迎枕上,却又被?骤然呜呼的?窗户吓了一大跳,呛出一大串的?咳嗽。
身后的?人?脚步一顿。
宋矜想起刚刚的?噩梦,脸色越发苍白。但她惯来只给蔡嬷嬷撒娇,抿唇忍住恐惧,拉上被?褥蜷缩进去,干脆一股脑闭上眼算了。
然而身后脚步渐近,谢敛竟然又回来了。
宋矜忍不住好奇,刚刚将脑袋探出来,就察觉到窗户上印着的?影子。她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煞白,身体僵硬到一动不能动。
外头都是水,怎么会有人?影子……
好在谢敛终于过来了,坐在她身边,只压低了声音与她说:“今夜不会动手,先不用怕。”
宋矜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有虚假的?梦境画面,也有真实?见过的?画面。这些东西交织在一起,扯出记忆深处恐惧的?回忆,顿时?间几乎抽干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浑身一片冰冷,僵硬地半靠半躺着。
冷汗从后背冒出来,片刻间便染透了雪白中单,连鬓发都带着潮意。宋矜呼吸急促,想要咳嗽却又咳嗽不出来,撑起身体想要干呕。
对面的?谢敛面色一变,伸手要来碰她。
但随即,他便又收了手。
宋矜眼前有些模糊,灯光都散成了模糊的?光团,只因?为恐惧仿佛漂浮在半空中。
她十分厌恶自己的?旧疾,但却克服不了。
窗户上人?影晃动,雨声嘈杂。
恍惚间,有极淡的?苏合香扑过来,是谢敛的?气息。她几乎是出自本能,攥紧了他的?衣袖,低声哀求道:“……不要走。”
对方似乎微微一僵,便坐在她床前。
宋矜蜷缩着,因?为冷汗有些脱力,意识都变得?模糊了起来,记忆里陪着她只有蔡嬷嬷。
她又拽了拽蔡嬷嬷的?衣袖,眼泪簌簌顺着脸颊滑落,胸口和太阳穴像是撕碎了一样疼,又是委屈又是撒娇道:“阿嬷,我头疼……我害怕。”
可阿嬷迟迟没有动作,只是坐在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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