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行止(abo) — 二十一.喜欢你

咕噜噜……

咕噜噜……

她蓦地睁开眼睛,冰冷的池水一瞬呛入口鼻,身材瘦小的女孩惶然挣扎,惊恐无助地在漆黑无光的水中沉浮。

怎么回事,她明明,明明已经会水了……

纪行止无措地摆动手臂,身体却沉沉的往下坠,强烈的求生欲让她奋力往上,直到望见头顶那点模糊的光亮,才欣喜若狂地又浮上去一点,将脑袋猛地探出水面:“哈……”

眼睛被蛰的发痛,她扑腾着水,勉强抬起头,看见了不远处站在岸上的男孩。

男孩身穿锦衣华服,披着暖和的大氅,抱着小暖炉静静瞧着她,脸上甚至挂着笑。

纪行止在看清他后蓦地一僵,冰冷的池水像是地狱里伸出的手,缠在她冷透的身体上,将她继续往下拖去,她却未曾呼救,只是死死瞪着那个男孩,直到被再次淹没。

在彻底沉入水中后,她终于想起了这件藏在久远记忆里的事。

宁和七年冬,她被纪荣林推进了水里。

所以,这是梦。

在意识到这件事的一瞬间,纪行止放弃了挣扎,她摊开四肢,闭着眼缓缓下沉,最后躺倒在水底的污泥中。

黑暗将她彻底淹没。

姜菱自从围场回来后,就一直待在镇国公府里没出去过,她日日托着下巴坐在湖心亭心事重重地发呆,低眉耷眼的,连林躬自亲自排队一个时辰买的品轩阁甜点都不吃。

竟然连最喜欢的甜食都无视了,这可大事不好了。林躬自大惊失色,旁敲侧击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姜菱也不理她,一张小脸布满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愁思,活像朵蔫掉的小白花。

这一日,林躬自坐在书房里,正咬着笔苦思冥想如何写信给季枫华通报这件事时,就透过窗子看见不远处的少女忽然站了起来,接着快步往外走去。

她一愣,连忙扔下笔跑出去追她,喊道:“殿下,你去哪儿啊殿下?!”

姜菱穿着鹅黄色的齐腰襦裙,走得快了,衣摆便随风掀动,看起来分外养眼,但她依旧不说话,绷着一张漂亮小脸离开府邸,毫不犹豫地朝朱雀大街走去。

林躬自追上她,气喘吁吁地问:“殿下,你到底要去哪儿啊?”

姜菱总算开了金口,言简意赅道:“红袖招。”

“殿下去那儿干什么?”林躬自茫然道:“难道殿下又要找那个……那个与你酒后乱性的人?”

姜菱一怔,接着苦涩地勾了勾唇,轻声说:“我早就找到了。”

林躬自没听清她这句,只苦口婆心地劝:“殿下,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上次去就失身了,你现在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你怎么还去啊?”

“就是有喜欢的人才要去。”姜菱脚步极快,很快把林躬自甩到身后:“你别跟着我了!”

不跟是不可能的,林躬自紧赶慢赶追着她来到红袖招,见姜菱直接就朝老鸨王秀走去,拉着她往楼上去了。

王秀不明所以,但见拉着自己的是一个漂亮贵气的小姑娘,便笑开了眼:“哎呦,姐姐我虽然很久不接客了,但如果是你这种可爱的小天乾的话,也不是不……哎?你往这边走什么?”

姜菱随意推开一间房拉着人进去,又马上关上门,把林躬自堵在外面,林躬自惊慌极了,在外面用力拍门:“殿下,殿下你冷静点!你要干什么啊!那可是老鸨啊!殿下!你可不能嫩草吃老牛啊!”

她急得团团转,把耳朵贴上去也什么都听不到,正六神无主时,却见楼下又进来几个熟人。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纪行止,她着一身白衣,玉簪束发,本是飘飘若仙的人,此时却黑着脸四处张望,一抬头看见林躬自,便快步上楼来了,她身后跟着阮季山和纪园,一脸莫名,紧跟其后随她上楼。

林躬自大叫不好,见纪行止逼近,脸都白了,思来想去后抖抖索索站在门前,决定要维护自己殿下的清白:“纪,纪相……”

纪行止很快站到了她面前,凤眸藏着火气,冷声问:“姜菱在里面?”

林躬自忙摇头:“没有,没在!”

阮季山也附和:“殿下怎么会在这儿呢?你一定是看错了。”

“她化成灰我都认得。”纪行止看起来十分生气:“姜菱若是不在,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我随便来逛逛。”

“一个中庸姑娘,来这里逛?”纪行止冷笑一声,忽然提高声音:“让开!”

林躬自被她吓了一跳,但仍然死守大门:“不行,你们不能进去!”

她这样子让纪行止更恼火了,简直气上心头,连理智都要没了。

好啊,她还以为与姜菱好好谈了谈之后,姜菱会明白什么,原来这就是她想法。果然尊贵的五殿下想通后就不愿意和她纠缠,要放弃喜欢她,当一个正常天乾了。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她也不会让姜菱这么容易就抽身离去。便是毁了姜菱的名声,她也要咬着她不放。

纪行止神情阴冷,道:“纪园,把她拉开!”

纪园应声上前,抱歉道:“得罪了,林姑娘。”

“你,你……”林躬自被他老鹰抓小鸡似的提到一边,惶然挣扎:“不能进啊,纪相,不能进啊!”

阮季山也感觉有些大事不妙,劝阻道:“要不算了,要真是殿下,你现在进去……”

纪行止却懒得听他说话,干脆利索地抬起脚,砰得一声便把门踹开了,她气势汹汹地迈了进去,转了个弯儿,便看见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

此时那俩人也正目瞪口呆看着她,姜菱捧着一只碗,讶然道:“姐姐?”

这画面与纪行止想象的略有不同,她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你们在做什么?”

姜菱往后躲了躲:“没什么。”

纪园携着林躬自和阮季山跟在后面进来,看见这场景,三个人对视一眼,都诡异地放松了一些,尤其林躬自,差点虚脱,被纪园放开后奄奄道:“殿下,你吓死我了。”

王秀见突然进来这么多人,也吓了一跳,见最前面的女人一身煞气,不禁由内而外生出一股危机感,连忙撇清关系:“这可不是我的问题啊,是这小姑娘硬拉着我要的,我已经告诉她很可能没用的,是她自己非要的,你们家里人好好管管。”

纪行止皱眉:“你在说什么?她要了什么?”

王秀眨了眨眼,纳闷道:“乾元散啊。”

纪行止脸色顿变,猛地大步上前挥手打掉了姜菱手中那碗药,瓷碗落地,顿时碎得四分五裂。

姜菱下意识抬高声音:“姐姐!”

她有些生气地看向纪行止,却发现女人脸色煞白,气得浑身直抖:“姜菱!你疯了不成!”

姜菱一怔,默了会儿才看向不远处旁观的人,低声说:“你们能先出去吗?我想和姐姐单独谈一谈。”

王秀求之不得,连忙一溜烟出去,阮季山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们几眼,也点点头,带着纪园和林躬自出去了,还好心合上歪歪扭扭的门。

姜菱这才看向纪行止,平静道:“我没疯,我知道那是什么。”

“你知道个屁!”纪行止气的骂出声:“乾元散,说是喝了能让普通人分化成天乾,能让天乾永久不孕,实际上就是坑害人的毒药!你的脑子每天都在想什么?你连这个都敢喝?!”

“万一呢,”姜菱抬头和她对视,眼睛里逐渐起了朦胧的雾气:“若我以后真的成为不能娶妻生子的天乾,那你会相信我吗?相信我当真喜欢你,并不是一时戏言,也不只是甜言蜜语,我说的话,许下的承诺,都会努力办到,你会相信我吗?”

纪行止哑然:“你就是为这个?”

“我就是为了这个!”姜菱昂起脑袋,固执问道:“姐姐,你实话告诉我,这些天我对你说的所有话,你是不是,都不曾相信?”

纪行止一怔,定定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那就是默认了。

姜菱难过得差点哭出来,她咬了咬唇,颤声道:“你瞧,你自己都承认了,那我要怎么办?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能在京中待太久,所以不该不经思考就说出某些话,可我喜欢你是真的,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相信,所以才想出了这样的法子,若我做到这种地步,你……你还会怀疑我的真心吗?”说着,她抬头望向纪行止,语带哽咽,小心翼翼地问她:“姐姐,这样的话,你会相信我吗?你会……你会喜欢我吗?”

纪行止张了张嘴,茫然无措地看着她,声音竟有些干涩:“可是姜菱,我们认识不过一个多月,你……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呀?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这样的人?”

她这样的人,敏感又多疑,高高在上又阴晴不定。与其说她不相信姜菱,不如说她其实不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这般矛盾又恶劣的人也会被人喜欢,可在这之外,她又想牢牢抓住那一点希望。

所以她既不相信姜菱喜欢她,又不允许姜菱真的不喜欢她。

“我不知道。”姜菱抹了下眼睛,小脸因为这会儿情绪激动涨得通红,却更显得柔软可欺。她闷声闷气地说:“等我发现时,就已经很喜欢你了。”

屋里寂静了一会儿,只有女孩时不时抽一下鼻子的声音,纪行止看她抿着唇拿衣角擦眼泪,心头忽而柔软,她闭了闭眼,最终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柔软的手帕,慢慢贴到姜菱眼尾处:“别哭了。”

姜菱低哼:“我没哭。”

纪行止嗯了一声,说:“姜菱,别喝那药了,很疼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纪行止张开手臂把她抱进怀里,揉了揉姜菱毛茸茸的后脑勺:“我明白你的心意了,我以后,会相信你的。”

姜菱在她怀里不安分地动了动:“我喜欢你。”

纪行止顿了下,轻轻哦了声。

姜菱似乎有些不满,挣扎着抬起头:“那你呢,你到底……”

纪行止忽然凑过去,低头堵住了她的唇。

许久后,她低声呢喃:“我好像,也有点喜欢你。”

阮季山他们在外要了间雅座,就开始等那两人出来。林躬自还有些茫然,小声追问纪园乾元散是什么,纪相怎么反应那么大。

纪园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几句话敷衍了过去。林躬自还不死心,又不敢去问阮季山,在位置上坐立难安,不时往那个房间看。

好在没过多久,姜菱和纪行止就一起出来了。纪行止招呼纪园去找王秀赔偿损失,姜菱乖乖坐到桌子前,捧起刚倒的茶喝。

这两人气氛似乎融洽了不少,但也没说太多话,喝完茶后纪行止便起身告别,说还有事情要办。

阮季山点点头,见姜菱和纪行止彼此对视,依依不舍,便好心道:“我会把殿下送回去的。”

纪行止干咳一声,掩饰道:“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阮季山故作茫然:“啊?我没跟你说啊。”

纪行止少有的被他呛住,不满地瞪他一眼,带着纪园走了。

阮季山乐呵呵的,邀请姜菱上了自家马车,准备送她回镇国公府。路上他见姜菱神采奕奕,眉眼含笑,忍不住问:“那么喜欢纪相吗?”

姜菱惊的瞪圆了眼睛,磕磕巴巴道:“自然,自然喜欢,但您也很让我尊敬,我,我也很喜欢。”

阮季山挑眉,哦了一声:“是吗?”

“当然。”

他笑了笑,不再逗姜菱,而是温和问道:“瞧你现在和她关系不错,那你想知道,我和纪行止是怎么相熟的吗?”

姜菱眼睛顿时亮了,巴巴看向他:“想。”

“嗯,那我随便和你讲讲。”阮季山思绪逐渐飘远,慢吞吞回忆道:“我刚认识纪行止时,她才十六岁,年纪轻轻的新科状元,又生的花容月貌,在当时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连我那性子高傲的妹妹,当年都对她青眼有加。”

“妹妹?”

“嗯,不是我自夸,我那小妹,当年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呢,那时她去湖边踏青,却不慎落水,正巧纪行止在不远处参加宴会,便跳下去把我妹妹救了上来。”

阮季山顿了下,接着说:“我们阮家自然无比感激,那时我也是户部侍郎了,就去拜访她几次,我那小妹也对她一见钟情,她却始终不冷不热的。终于有一天,我带着小妹约了她出来泛舟,中间找借口离开,想给她们创造机会,没想到等我回来时,却只见我家小妹一个人湿漉漉坐在船上。”

“我问小妹发生了什么,她气得不行,说自己刚才想为纪行止抚琴,不巧来了风浪,她一时不察又落了水,那纪行止把她救上来后,却没安慰她,反而板着脸把她骂了一顿。我问骂的什么,她说纪行止问她,既然经历过上次落水,为何还不去学,要多么愚蠢的人才会一直将自己的弱点暴露给别人?我小妹觉得她小题大做,她便说我小妹目光短浅,蠢得无可救药,说完她就走了。”说到这儿,阮季山忍不住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自那以后,我小妹就再不喜欢她了,但我却觉得她有意思,后来也多与她亲近交流,她脾气臭,又不喜欢好好说话,这么多年,还是靠我坚持不懈,才与她成为友人。”

姜菱哑然,半晌道:“您辛苦了。”

“没什么辛苦的。”阮季山看了看姜菱,说:“我与她认识的久了,也大概知道她那纪家是什么样子。我心疼她,把她当妹妹看,所以殿下,不管你现下和纪行止到底是什么关系,我都乐见其成,她最近看起来也高兴了不少,这都是你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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