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皈依连续几天都没有再出现,戴寒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我。
「少爷,怎麽起来了?」
「我没事,都好了。再躺下去,就要烂了。」我走到视窗,轻轻一碰那束梦魇,那还是唯乐离开之前放上去的,它们就像遭遇了百般摧残一样,化成粉碎。
「少爷没有什麽要问我的吗?」戴寒走过来,没有靠近,站在离我身後不远的地方。
「你想我问你什麽?」我转过身,朝她微微一笑。我知道她指的是宇文皈依无故消失的事。
她摇摇头,「没,没什麽。这些花真美,少爷。」
「美有什麽用,越美的东西越是残忍!」我转过头继续盯着那束梦魇,粉碎的梦魇。
「少爷,你知道吗,唯乐先生在走之前告诉我,他已经想到了延长花期的方法,那就是在这些花凋谢之前种上新的花,只要获得重生,就可以一直一直美丽地绽放。」
「呵,呵呵……」我突然止不住地大笑起来,「戴寒,我越看你越觉得可爱。」
戴寒的脸上泛起一阵红潮,久久未散。「少爷,去园子里走走吗?」
「嗯,好啊。」我朝她点点头。
我走在前面,戴寒跟着我,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直到那个人突然,不,就像从天而降出现在我面前……
那个人,此刻正用一把黑得刺眼的枪对着我。
「你、是、谁?」我笑着,笑得美极了,就像是迎接天神一样迎接着这位死神。
「主人说,你必须死!」他的脸死灰一样,没有表情,但是我感觉到,他的眼神竟然在逐渐变得柔和。
「主人,谁是你的主人?」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步一步朝着他走过去。「反正都要死了,你总该让我死个明白吧。」
他看着我,一点儿也没察觉戴寒已经绕去他的身後,双手慢慢举起一把手枪对准了他的後脑勺。
「不要!」我居然脱口而出。
可是,已经来不及,「砰!」枪声还是响了,划破天际,震动着我的耳膜,以及我的心脏……
血,穿过他的身体溅到我的脸上。
他直直地倒在我的面前,破碎的画面逐渐在我的脑子里连接成片,记忆里,一张永远也长不大的娃娃脸冲着我傻傻的笑,碰也不敢碰我,亲也不敢亲我,只知道竖着手指头发誓要一辈子照顾我,保护我的,我已经逐渐忘记了的,温柔。
「恒滨……」我的嘴唇翕动着,都不知道是否有发出声音,因为这两个字在说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变了音,变得不像是说出来的,而是呻吟出来的。
我懂了,那一刻,为什麽会看见他眼里根本无法掩藏的柔情,那是他对我的,对我的,不舍。
恒滨,是你吗,你回来了,都什麽时候了,为什麽还要回来……
我坐在他的旁边,静静地看着他的脸,那张看起来永远也长不大的脸,居然留了胡渣。我伸出手触摸那些胡渣,指尖隐隐作痛。
「我知道,你会醒,你会醒对不对?」我笑着,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麽会笑。「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嗯?其实一点意思也没有,我不想再玩了,不想……」
门开了,戴寒走了进来。
「少爷……」
「我没事,你告诉我,他是真的是不是?」我转过头去,对着戴寒笑了一下。
戴寒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好半天,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少爷,你想听吗?」
「为什麽这麽问,他的事我本来就该知道的,不是吗?」
「我刚刚无意中看见了他手臂上的标志。」她说,「我曾经在褚烈的身上看见过类似的标志,褚烈告诉我说,那个是属於庄园杀手的标记。根据等级的不同,标记也不一样。有一种标记,就算是他们也是心有余悸的。听说庄园会把快要死去的杀手制成活死人,他们没有感情,没有知觉,就像是杀人的机器……」
「住口!」我突然朝她吼道。
戴寒被吓到了,向後退了一步,睁大眼睛看着我,
「少爷,我……」
「你没有做错什麽,是我错了。」我低下头去,细细地勾画着床上人的脸庞。「还有什麽没有?」
「这样的杀手,一旦执行任务失败,就会被当成是没有价值的东西处理掉。」
「你,刚刚说什麽?什麽叫没有价值的东西?」我站起来,一巴掌打在戴寒的脸上,她那娇俏可人的脸立刻红肿得不成样子。
我看着自己的手,一步一步向後退,一直退到他的床角,慢慢滑下去,「我,对不起,对不起……」
「少爷,你跟他……」
「对不起,对不起……」我似乎什麽也听不见,只知道不停地重复着这句活。
戴寒的枪穿过他的脊椎,与他的心脏擦肩而过。我用了六个小时从他的身体里取出子弹,将他受损的内脏一一缝合。我没有办法把手术後的刀口弄得足够漂亮。我低下头轻轻地吻着来自他的胸口处两道互相交叉的伤口,一道是浅褐色的,另外一道是深红色的。
我突然想到一种花,曼珠沙华——死亡,边缘,神圣!
在他面前,我不会流泪。
我守了他两天两夜,谁也不见。
门被撞开了,宇文皈依不知道什麽时候竟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拽住我的胳膊,要把我从他的身边带走。他一路拉着我,不顾我拼命地反对和挣扎。我想大叫,可是我发现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居然比蚊子还小。他一把将我扔进了水池里,巨大的水花在我面前跌落。
「他已经是个植物人,植物人你懂吗?就是这辈子都不会动了,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你了!死了这条心吧,青嫋!」
我傻傻地抬起头,眼神没有焦点,只觉得脸上很湿,到处都很湿。
「冷……」我怀抱双臂,「他是我,是我最重要的人。你为什麽要夺走我最重要的人?」
宇文皈依看着我,沉默很久,似笑非笑。「哼,他是你,最重要的人?两年前,庄园的人在海边发现了他,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死了,可是他的心脏居然在平静了二十四个小时以後又逐渐恢复了跳动。艳后立刻意识到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杀手,因为,没有人可以把生命顽强到这个地步。为了使他能够绝对忠诚,让他变成最完美的杀人工具,庄园给他洗了脑,将他制成活死人,由庄园排名第一的杀手鬼影亲自训练他杀人的能力……」
「不要,再说了……」我将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你永远也不会懂的,我和他之间的感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宇文皈依走下水池,抓住我的手腕,将我紧紧地扯进怀里,死死地裹着,磁性的声音带着致命的蛊惑,他说:「青嫋,我是不懂,我从来也没有发现你的心里竟然会装着这麽多人,怪不得它会痛,因为已经再也装不下。现在,我要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人,交给我,把你交给我,你就可以什麽都不用想,什麽都不用管了,好不好,好不好……」吻细细密密地落下来,打在我的唇上,肩上,全身上下。
我记起,恒滨曾经好像对我说过:「水秀,你是我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人!」
我可以有选择吗?我可不可以不做那个人,最重要的也好,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也好,我根本就不想做,我不做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呢?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真的死了。参加葬礼的人出乎意料的多,只是每个人都没有脸。看得清的人只有宇文皈依,他站在我的棺木旁,凝视着我的屍体,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说:「这下你满意了,你死了,真的死了……」这个时候闯进来一个人,对着我的屍体不停地开着枪。我叫了一声:「滨!」他转过身来,居然也没有脸……
我终要死了,心脏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我听见宇文皈依在我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回来,青嫋。我绝不允许你跟着他走,听清楚了吗?」
在一片混乱和嘈杂中,我感受到了冰冷刺骨的温度和一双绝望而痛苦的眼睛。
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恐惧和快乐居然可以这麽默契地并存着!
宇文皈依将我的手握在他的两手之间,放到唇边,冰凉的液体犹如一股洋流流遍全身。
我曾经问过艾西丝,爱是什麽?她说,你不需要知道,我亲爱的少爷,因为就算你知道了也要想办法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