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着宇文光耀在花园里散步。我从没见过这样盛大的一个花园,花开得没有尽头。他指示着我推着他顺着这花园中的一条石板路往前走。在一座诺大的温室花棚里,种满了那鬼魅一般,散发出浓烈的香气的墨黑色花束,梦魇。
我吃惊地盯着他。他笑着说:「我听唯乐说,这是你最喜欢的花。」
「从什麽时候开始的?」深吸一口这些花的香气,我问道。
「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我都知道哦,呵呵。」他拍拍我的手背,不无自豪地说。
「可是,你忘了,我一向最喜欢撒谎。」我走到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面前,摘下它,放在鼻尖上,闭上眼睛:「我是说过它们很美,可没说过喜欢。」
自从唯乐开始种植梦魇,每天晚上我都必须依赖这些花的香气才能入眠。这些全身浸染着魅惑的气息,冷艳而妖冶的花儿就像鸦片一样一点一滴侵占着我的生活。
他似乎是被说到了痛处,沉默许久,然後他问:「你是怎麽知道的,青嫋。」
「知道什麽?」我明知故问。
「知道我,是你的父亲。」他的眼半眯着。
「你呢,为什麽要放手?」我弯下腰,将那朵花别在他的胸前,左右端详着。
他迟疑了一下,说道:「因为我不想,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存在,我不想,不想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他压低声音,「青嫋,我自私了,对你。」
「哼,冠冕堂皇。」我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会有更好的理由。」
「青嫋。」他温柔地叫了我一声,「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用做。」
我知道,他是在说继承元和组的事。我仰头,阳光穿过玻璃顶棚,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像一场绵绵的雨,受了棚中花儿的引诱,纷至遝来。「好吧,原谅你了。」我说。
他睁着双瞳凝视着我,待我看他时,他又故意转移了目光。
「老爷,皈依少爷来了。」有人过来通报。
宇文光耀示意他先行退下,转头看着我,眉头微蹙,犹豫了一下,然後对我说,「走吧,青嫋。迟早是要见的。」
我推着他出了温室,迎面走来一个男子,年轻,俊雅。
我看清他的脸,瘦削的下巴,英挺的身材,一双眼睛冰冷如月,眼角处一道暗红色的疤痕,风姿卓越。
宇文皈依,宇文光耀的养子,这个男人只用了两年的时间便爬上了元和组三大分支之一的黑炎老大的位置,成为道上首屈一指的人物,有人给他起了个相当称心的名讳,叫做暗夜公爵。据说,一年前的游轮事件,是他替宇文光耀捡回了一条命。
「父亲。」他朝着宇文光耀恭敬地行了一个礼,「我听说弟弟回来了,本来昨天就该来的,有点事耽搁了。今天一大早就过来了,希望父亲不要怪罪才是。」
「行了,我们父子见面也不需要这些客套。」宇文光耀轻咳了两声,「青嫋啊。」他抓紧我的手放在他手上,眼神深邃而凄厉,压低声音说:「他可是我的命根子。」
我本能地缩回手,讪笑道:「没他说的那麽严重,就算是没有我,日子还是照样过。」
宇文皈依欠了欠身,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父亲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宇文皈依并没有多留,他询问了一阵宇文光耀近来的身体状况,轻描淡写地说了他最近刚收了几个颇有实力的小帮派,午饭过後便提前离开了。
宇文光耀跟他的关系似乎不冷不热,但是说话的语气却是出奇的和蔼,完全不像一个黑帮老大在同手下说话,管他是不是有个养子的身份。
从来这里的当天起,我就同宇文光耀住进一个房间。我替宇文光耀擦着背,不管他曾经是如何的叱吒风云,如今只是一个病入膏肓,连行动都不能自已的人,乾瘦的身体,毫无光泽的皮肤,谁会想到这个人不过才四十出头而已。
「今天的照面你怎麽看,青嫋?」他还是忍不住问我。
「哼,惺惺作态。」我不屑地哼了一声。
「哦,你也看出来了?」他的心里闪过一丝欣喜。
「我说的是你。」我拿过花洒,替他冲着身子。「水温怎麽样,合适不合适?」
他点点头,「青嫋,我想知道你的感觉。要是我说,我想把你交给他,你愿意不愿意?」
我的手停在原处,「你就那麽迫不及待撵我走?」
「我死了以後,只有他,可以确保你的安全。」
「你就那麽信任他?」
宇文光耀摇了摇头,「他的野心让我都觉得可怕。」
「那你还……」
「所以,我希望你能让他爱上你,青嫋。」他盯着我手腕上的伤痕,「青嫋,我希望你能幸福。」
「幸福不是只有活着就好,宇文光耀先生。」我起身,花洒掉到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似乎拼着最後一丝力气在喷着水。
「青嫋。」他叫住我,「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浑身都湿透了,我乾脆脱了所有的衣服,赤身裸体地钻进被子里。
半夜,我感觉有人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抚上我的前额,颤抖的声音敲击着耳膜,「青嫋,你在发烧。我去叫人来,你等着我,等我啊。」
我听见轮椅滚过地面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拽住了那个人的手,「别,别让人看见我这个样子,一会儿就好了。」
借着昏黄的夜灯,他一把掀开了被子,目瞪口呆。「你这是……」
「冷,好冷。」我呢喃着。用双手裹紧了自己的身体。
「青嫋,你告诉我,要怎麽做,你说话啊!」他急得险些掉下泪来。
「药,盒子里有药。」
我听见有东西砸在地面的声音,迷糊中,我看见他好像从轮椅上摔下来,向着某一个方向一直爬,一直爬。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扶着我的身体,我听见他对我说:「来,青嫋,药来了,张嘴啊,你张嘴啊……」
一阵嘈杂的声音将我从无限的倦意中吵醒。我半睁着眼,瞥了一眼身旁的人,「怎麽这麽吵?」
「少爷。」看见我醒了,唯乐掩面而泣,「老爷他,昨天夜里去了。」
我屏住呼吸,「唯乐叔叔,你刚刚说什麽?」
「老爷他,昨天夜里突然发病,已经离世了。」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宇文光耀的葬礼举行了很长时间,人一波一波地来了,走了,来了……
我用斗篷将自己藏起来,直勾勾地盯着那张经过专人修饰过的脸,安静、祥和、惨白。他穿着一身笔直的黑色条纹西装,左胸口上挂着一只金色的怀表,滴答、滴答、滴答……我的身子在慢慢往下坠,往下坠,脑子里嗡嗡作响,清晰的只有那一句话,他说:「我只希望你幸福,青嫋」。
三天后,我从那宫殿一样的别墅搬出。
我将一直捂在手里的怀表放到耳朵边上,轻轻地打开它,美妙而忧伤的乐曲灌进耳朵里,就像是怀表里那个美得无可比拟的女人在唱着安魂曲。
「她是谁?」
「您的母亲,露西亚夫人,少爷。」
「他爱她吗?」
「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夫人已经过世了,少爷。」
……
宇文光耀,从未提起过,关於这个女人的一切,被唯乐说成是我母亲的人。
车子停在了一栋充满了义大利风情的建筑前。唯乐告诉我,宇文皈依曾经在义大利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少爷,我们进去吧。」唯乐牵着我,按响了门铃。
「对不起,主人他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请先进来吧!」门开了,一个削瘦的女子朝着我们连声说着致歉的话。
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着实没有想到,竟然是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