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台大对面,罗斯福路四段,公馆捷运站1号出口,我手里拿着小昭的最後法宝,一步一步按图索骥。
「唔……罗斯福路……四段……3……39巷…2…27弄……2、4、6……6号,嗯,到了,应该就是这里吧……」
穿过几个狭窄巷弄,拐了几个弯,停下脚步。
我抬起头,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眼前这一排毫不起眼的旧公寓。
斑驳的红色油漆,锈蚀的灰蓝铁窗,飘满霉味的空气中,夹带着令人作呕的老妪味,栏杆上的竹竿披挂三三两两,五十年前应该算是少妇的贴身衣物,这里……真的藏有我幸福的解答?
「喂!臭小昭,你没呼咙我吧?」我拿起腰间的iphone,「你报的明牌到底准不准啊?这里根本就是民宅吧。」或者说是凶宅,会更贴切一点。
「真…真的啦……我要是骗你…我就…就是猪……」马的!那你绝对是骗我!「相信我……电铃给它大力按下去就对了……不要怀疑……」
「这……可是它连个招牌都没有,怎麽可能会有传说中的名医?」我眉头紧锁,「喂!你干嘛不陪我一起过来啊?」
「我也…我也很想啊……可是现在……我连爬的力气…都没有了……」哼,系喝(台语)!谁叫你要一口气喀掉五十包猪血糕,现在又躺进台大急诊室洗肠了吧,「要不然你……你再等我几天……等我康复就立刻陪你……陪你去挂号……」
「还要叫我再多等几天?我不要。」老子的幸福一天都不能等,「你说你爬不过来?哼,那还不简单,我教你一个方法,包你能够顺利赶过来。」
「方法……什麽方法……」
「喏,你现在双手环抱住小腿,再把头埋进你的大腿内侧,整个人尽量弓成一团,照作了没?」
「喔……啊!好痛……不行啦……我的手上…还有点滴……我没办法做……」听筒传来小昭阵阵哀嚎声。
「唉,这个方法是有些难度,所以你得尽量催眠自己,把自己的意识化成太极,把身体尽量卷曲成圆形。」我忍住笑,「这种事是很讲求天份的,你OK吗?」
「好吧…我尽量试看看……啊!痛死我了……」折腾了一会儿,小昭终於投降,「喂……你这是什麽……烂方法……」
「这是我们希家不传密技--变成一颗球。」我忍到快要内伤,「你不是爬不过来?所以我帮你变成一颗球滚过来呀。」
「铐…拎邹骂咧……死阿桂……(为了孩童身心健康,以下消音)」气若游丝的小昭,还是硬飙了几分钟的脏话,「去你的……要看医生…就赶快去看……在那里龟龟毛毛欺负弱小…算什麽英雄好汉……」
「啊,对齁。」不行,我没空陪你瞎扯了,「欸,你真的确定这里有名医?」
「死阿桂臭阿桂……你再不进去……我就马上callout给东东姐…叫她直接取消电影票……」小昭用尽最後的力气,「还不快去!」
「喔,好啦好啦。」
挂掉电话,我再次抬头仰望三楼的窗口,那是唯一没有晒着阿嬷大内裤的阳台。
深呼吸一口气,左手扶住颤抖的右手,我按下电铃。
「锵!」
对讲机没有传来任何回应,铁门瞬间开启,我带着三分好奇,七分怀疑推开大门,步上楼梯。
走到三楼,面对的又是一道铁门。
别无选择,我再次按下电铃。
嗯,这次对讲机终於有回应了。
「喂,请问你是?」听这音频,应该是二十出头的小女生。
「我……我是小昭介绍来的…我想挂号……看朗医生……」
「嗯…请问通关密语是什麽?」
通……通关密语?
那是什麽东东……不,不对,不可以随便亵渎东东姐,换个方式说好了。
那是什麽西西?
「呃……给个提示,好吗?」我抓了抓头发,手心冒汗。
「你有名片吗?答案就在名片中。」
「喔……好,我找找。」我赶紧从口袋里拿出来,「呃……喔喔喔!我看到了,阳光帅哥史丹利!」
「错!你国字到底会不会看啊?把你的眼镜带上,再用用你的脑袋。」那小女生的口吻像极我小时候的国文老师,「是史坦利!不是史丹利,来,再念一遍!」
「歹势歹势…」史坦利跟史丹利有差吗?英文还不都叫Stanley……我在心里碎碎念,还是乖乖地再覆诵一遍,「阳光帅哥史坦利。」
「大声一点!你中午没吃饭啊?」
「阳光帅哥史坦利!」
「再大声一点!你是不是男人啊?」
马的!竟敢怀疑我?孰可忍,孰不可忍!
「阳-光-帅-哥-史-坦-利!!」我扯破喉咙,用尽吃奶……不,是吃血的力气嘶吼。
「锵!」
清脆响亮的金属撞击声,铁门硬声而开。
我用力清一清破喉咙,轻轻将门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两块匾额,右边那块用烫金的柳公权字体刻着「悬壶济世」,左边那块则是龙飞凤舞的草书飞跃於宣纸上,以我浅薄的国文造诣来看,那几个字应该是「良月,言忍」。
良月言忍?什麽意思?看不懂,没兴趣。
我笑了笑,继续把目光往下飘移30度,一个简单的木制柜台,上头零零散散摆着几本书,书的旁边有一朵火花鲜艳的牡丹花,歪歪斜斜插在一颗年轻可爱的女生头上,而那颗头露出了几颗小小的虎牙,嫣然一笑。
接着她说……
「跨-沙-小朋友?」我有没有听错?她居然骂我?「还不快点过来填初诊单!」
「冷子,不可以对病人没礼貌。」柜台後方的屏风,传来一阵低沉的男性嗓音。
「我哪有!明明是他龟龟毛毛太过机车,刚才就在楼下待了老半天不上楼,上楼之後又不会说通关密语,说通关密语又说的没有诚意,好不容易进来了,却又站在门口发呆傻笑,跟个白痴没啥两样。」这双十年华的姑娘貌美如花,骂起人来却劈哩啪啦,战斗力比小昭还强。
「你……你怎麽会知道…我在楼下站了老半天?」
「废话,我有监视器可以看啊!」她指着门口上方的萤幕,「哥,我们别接他的生意啦,医个白痴很花精力的。」
「冷子,不可以乱说话。先生抱歉,你就是小昭的朋友阿桂吧,请你先填个初诊单好吗?」
「喏,初诊单在这。」冷子扁着嘴,心不甘情不愿递给我,「挂号费500元,不收健保卡,我们这是没挂牌的地下医院,没医死你算你命大。」
「喂!冷子,你又胡说八道了。」
我不敢接话,怕这个泼辣女孩的嘴里又会吐出什麽虎牙,赶紧在初诊单上填好基本资料,乖乖地站到一旁。
趁她把我的资料输入电脑的空档,我偷偷瞄了一下柜台上的几本书。
【甜蜜恶作剧】…那是什麽西西?跟恶作剧之吻有没有关系?
【最後一颗,樱桃】……樱桃?蜜桃?听起来怎麽感觉色色的……
【我没有公主病】……那关我什麽事?我也没有王子病啊。
【爱情甜甜圈】……那是什麽口味的?蜜糖波堤、巧贝还是欧菲香?
嗯…看起来似乎都是小说的名字,作者都是同一个人叫史丹利,看来他一定就是那个极度无耻恶心下流,自称是阳光帅哥的那个史丹利……
「是史坦利,不是史丹利。」呛辣女孩头也不抬,「还有,不准说他坏话。」
「喔……」我吓了一跳,这女孩会通灵吗?怎麽知道我想些什麽?
然而更神奇的还在後头,一阵微风从窗户的缝隙钻了进来,轻轻吹拂过我的後脑勺,只见她突然停住打字的双手,慢慢把视线聚焦在我身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问道。
「你……你是吸血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