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蔓蔓青蘿 卷一 — 第2章

第2章

程箐抬起头。看到一个四十岁左右褐袍男子坐在了正中主位,国字脸含威不露。旁边坐下一位身着淡色短袄银紫长裙的中年女人。

如果以年龄排序,自己的名字就是阿萝了。程箐仔细看着这个陌生的爹,这位爹和自己的老爸相比一看就一样,严厉正统,那个大夫人脸有些发福,圆圆的看来和气,可是眼睛里却透露出很精明的感觉。

上首的中年男子缓缓说道:「阿蕾,你站过来!」

程箐瞧着那个十岁的小女孩闻声出列,走到大厅中央,神色镇定,一双笼在长袖里的手却能隐隐看到捏成了拳头。程箐想笑,低下头藏住嘴边快要溢出的笑意,她想,还以为阿蕾不害怕呢。终究还是孩子。

中年男子沉声问:「阿蕾,这三月你学得最好的是什麽?」

阿蕾细声细气地回答:「回爹,是琴艺。」

中年男子摆摆手,家仆就摆好琴退下。

阿蕾坐到琴旁,气定神闲的拨动两声琴弦,说道:「阿蕾现在要弹《梅花三弄》。」

随即琴声扬起,清新之意绕厅堂不绝。婉转三叠,泠泠如冰块撞着溪水。程箐暗叫一声好。她在现代听过梅花三弄的古琴曲,与这个相去不远。只是听现场演奏,还是第一次。她重新审视十岁的阿蕾,面色平静,一张秀丽的瓜子脸隐隐现出一种高华气度。程箐想才十岁琴技就这麽高超,太了不起了。

她回想起小时候爸妈老是要她学弹钢琴,她抵死不从,现在变这样了,还不如要求去学学古琴古筝吹笛弄箫一类的,一技在身总是有用处!想起现在莫名其妙跑到这个时代来,程箐又难受起来。双手不知不觉握起了拳头。

七夫人注意到了,轻轻用手拍拍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告诉她不会就算了,没有什麽的。

程箐突然觉得七夫人对这个女儿真好,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变成这样,遇到的第一个人对她如此之好。算得上幸运吧。

此时飘出一声尾音,等到音尽,阿蕾停下来,扬起小脸看着中年男子。

那个爹含笑点了点头:「阿蕾,为什麽选这首曲?」

阿蕾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朗声回答:「阿蕾见院子里梅花疏落,虽已是早春二月,回忆起冬日怒放时的洁白芬芳,尤其喜欢它傲雪凌霜的品性。」

中年男子抚了抚额下的胡子道:「好,我的女儿就应该有如梅花般的品性!下去吧,今晚爹来梅园赏梅!」

此话一出,程箐看到左边的一位夫人,应该是阿蕾母亲的脸上迅速闪过一丝自得,又低眉顺目地柔声回答:「阿蕾还小,技艺不熟,老爷过奖了。」

程箐眼神在厅堂转了一圈。除了她的娘七夫人没有表情,堂上众位夫人眼中或多或少都露出一点妒意。程箐想,众女争夫,古代人总是这样寻乐子。大概没什麽玩的,就跟人斗了,跟人斗其乐无穷啊。

阿蕾退到自己娘身边站好,阿菲出列,她长了张鹅蛋脸,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眨出一脸机灵。她没有发抖,大声道:「爹,阿菲这几月习字有点心得。」

於是仆人又抬来一张矮桌,放好笔墨纸砚。有丫头上前替阿菲摆好衣袖。阿菲凝神一会儿,突然左右开弓龙飞凤舞地写下一幅对联。一气呵成,瞧了瞧才放下笔,怯生生地说:「请爹爹指正。」

程箐看到纸上墨蹟淋漓酣畅,好一手行楷!左右不分轩轾,想起自己的鬼字,汗颜不已。

中年男子仔细看了半天,对阿菲道:「菲儿这手字的确大有进步,年龄小笔劲还有所不足,加以时日,必成大器!」

听得阿菲眉开眼笑,转头邀赏般对自己娘亲笑了一笑。模样娇憨可爱至极,程箐想,阿菲这麽小就如此,长大了不知会迷死多少人!

正沉迷在自己的观察中,突听到中年男子喊了声:「阿萝,你过来!」

程箐愣了一下,七夫人担忧的看了她一眼,轻声说:「三儿,你爹叫你!」

程箐心里一慌,差点忘了这个阿萝也要参加旬试的。自己不会弹琴,不会书法,会什麽啊?连这是什麽朝代,什麽地方都不知道呢。程箐硬着头皮走到大厅中央站着。

那个爹问她:「你两位姐姐一个擅琴,一个擅字,阿萝,三月前你就交不了功课,你娘亲让你欠了十板子,说是三个月必定让你技艺见长,你这三月学了些什麽?」

程箐没有办法,只好背背学过的古诗词,大概这里的人都熟悉的。要是说她抄袭,就说是喜欢而已,要是不知道,就当是独家技艺好了。抬起头轻声说:「学了诗,能背诵一首吗?」

中年男子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盯着程箐,七夫人暗暗蹙眉,这个老爹才笑道:「好,好,我们家的三小姐居然会吟诗,念来听听。」

堂上传来低低的窃笑声。程箐转过头看到七夫人脸色发白。暗叹了口气念道:「二月孤庭日日风,春寒未了怯园公。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这是宋代诗人陈与义的《春寒》。程箐改了两字用不属於她的稚嫩声音念完,看到堂中众人呆住,脸上惊诧嫉妒什麽脸色都有。心想,我自己听了这孩子的声音念这样的诗还吓了一跳呢。还真不习惯,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明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听着却像别人在说话。

中年男子呆了半晌,往七夫人处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程箐回头,七夫人眼睛里已泛起泪光,娇柔中带着伤情之色。

程箐松了口气,这里不是宋朝。看来没听过这样的诗句。

那位爹呵呵一笑:「好,阿萝六岁便能作出如此诗句,你娘用心了。板子免了。爹改天来棠园听你吟诗!」

这话一出,堂上飕飕射来无数锐利的眼光。程箐低下头想着这个老爹说得很重的那句,你娘用心了,心想,你大概以为是七夫人教我的,不过,也好,一个三个月前交不了功课差点挨板子的人突然会写这样的诗任谁都会感到奇怪。七夫人不也说这个阿萝不喜欢诗词学得不够好。程箐退回七夫人身边安静地站着,七夫人可没教女儿写这首诗。回去後得马上找机会把七夫人的疑虑打消了才行。

那位爹又道:「咱们李家也称得上甯国高门,书香世家。此後须得更加努力,才不会让人笑话!」话到此处,声音已转严厉。

堂上众人忙应和答应。慢慢散去,各回各的住所。

七夫人牵住程箐的手让别的夫人先行,最後才走出厅堂往棠园去。程箐觉得七夫人现在很激动,握她的手比来时更为用力,走路的步子明显加快。看来那首诗竟无意中道出了她的心境。程箐综合七夫人对她说的话和刚才旬试看到的判断,七夫人肯定不受宠。

程箐边走边看着四周古色古香的回廊楼阁想,甯国?未知的世界?对七夫人有敌意的众夫人,那个一看就是只老狐狸的爹。两个娇纵却一身好才艺的姐姐,又一场豪门恩怨!我该怎麽办才好啊!看了众多穿越时空的文章,我能像里面那些人一样舞弄乾坤,玩转世界吗?会不会小小年纪就夭折了?会不会明天一觉醒来又回去了?

程箐想,以前这个阿萝大概是内向得很,不吭声,内向就内向吧,正巧自己是遇到事情就越冷静的性格,没有大声嚷嚷,否则连这个美貌娘都没了,六岁还不得饿死?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要是被人拐进什麽青楼,自己还不得寻死去?

程箐抬头看了看七夫人,她脸色已恢复正常,似乎没有觉察到阿萝的不对劲。程箐想,既然莫名奇妙把自己弄到这里,冥冥中自有天意吧。也是阿萝才六岁,要是再大点,难不成真要去装失忆吗?

回去的路上,程箐开始慢慢打量四周,这家肯定是大户人家,地方挺大的。那个爹持家一定很严,遇着的仆人见了七夫人和她就行礼,眼皮都不敢多抬。到底是投身有钱人家好呢还是穷人家好?程箐想,还是有钱人家吧,古代的老百姓怎麽死的都不知道,还吃不饱穿不暖,苛捐杂税一箩筐,要遇上个恶霸地主,或遇着饥荒灾年的,搞不好插根草就卖了。有钱人家虽说有阴谋有斗争,好歹自己也有当官的父母,听到的见到的明争暗斗的官场斗争,人际交往更复杂多了。大概每个朝代都差不多。斗的就是人心。

当下牵着七夫人的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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