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流轉之年 — 第十六章

大三刚开始那年,农历年刚过不久,我回到宿舍之後,室友亮仔说有一通电话打来找我。

亮仔是个很爱开玩笑的人,什麽话题都有办法开玩笑。不管是冷的还是热的,只要他高兴他就开玩笑,别人觉得不好笑也没关系,他高兴就好。

通常这种人有时候会不被喜欢,甚至可能被排斥,但其实你仔细想一想,他们根本不怕被排斥,因为他们永远都以自己的高兴为主,永远都过得很快乐。

而我们呢?很在乎别人看法的我们呢?

我们常在担心在意或烦恼一件事的时候安慰自己说「哎呀,想那麽多干嘛?人生苦短,快乐比较重要。」

说都很会说,要做还真的挺难的,对吧?

所以相较之下,像亮仔这样可能被排斥的人,反而比较快乐了吧?

扯远了,话题回到那通电话。

「有通电话找你的。」亮仔说。

「谁?」

「一个女生。」

「有留名字吗?」

「她姓张。」

姓张?我想了一想,突然想起一个人。

「是张怡淳吗?」

「不是。」

「不然咧?」

「她说她是你的女朋友。」

「啊?」

「她说她怀孕了。」

「这是三小?」

「她说要你回家。」

「回啥家?你在说啥?」我一脸莫名其妙。

然後他哈哈大笑起来,「看看你的表情!哇哈哈哈!」指着我的脸,他继续大笑着。

你看,我说得对吧?他就是这种会自己开玩笑然後自己笑翻的人,但其他人都不觉得好笑。

还好他的生活习惯不算糟,也不会有什麽怪癖,例如半夜不睡唱山歌,或是听到外面有狗叫就会冲出去骂脏话之类的,所以当个室友还算OK。

「干……」我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很好笑喔……」

「好啦,不闹你了,」他渐渐收起笑声,「打电话来的是你妈,要你记得回家去投票啦。」他说。

我这才想起那年是第一次总统民选,新闻天天在播总统大选的事。

这一组候选人说那一组候选人很烂,那一组候选人又说另一组候选人更烂,巴拉巴拉………

每次有选举就这样,大家都在说对手很烂,好像他们站上那个为民服务的舞台就是要比烂的,而更奇怪的是,最後总是有烂人会当选。

但是我根本不管谁会当选,我甚至不想去投票。

不过当我反应过来,发现我的生命中竟然已经出现了「投票」这件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

妈呀!我已经二十岁了!

已经二十岁了,连一次恋爱的经验都没有。

我何尝不想恋爱呢?

刚进大学时,不到两个月,班上的女孩子就已经外销了好几个,听学长说刚进大学的学妹,刚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对环境还不熟,经过一些迎新或社团活动,很快地就可以拉进距离,而且大一女生比较单纯好骗,所以大一的女生时常都是被学长追走。

「那为什麽没有学姐来骗大一男生?我们也很单纯好骗啊。」我说。

「因为当学姐的人在大一就被骗过了,所以当她们变成了学姐,就不会再相信男人了。」学长说。

其实我大一的时候,曾经有过一次约会,那是我在大学的第一次约会,就是跟那个说我是忧郁的气质王子的那个同学。

她叫王宝惠,全身上下从头到脚仔细地看一次之後,你就会用一个字来形容她:「圆」。

好啦,我承认她真的不是胖,但感觉就是圆圆的。

大概一百六十公分的身高,体重我不知道,不过应该超过五十五,眼睛爆大颗的,眼黑的部份非常圆,而且清晰明亮。脸也圆圆的,两只耳朵也是很圆的半弧形,而且喜欢用发箍把自己的头发往後挂,看起来像是刚要升高中的小女生。

她在班上话不多,虽然眼睛很大,但眼神里一直都有一种明显的不安感,时常眼睛眨呀眨地看着四周。

同学们跟她说话,她的反应有时候很高兴,有时候冷冷的,班上大部份的同学都觉得她有点奇怪。

只有我不觉得。

因为她坐在我旁边,我还常跟她聊天。

不过一开始并不是我主动找她的,是她先跟我说话。

我记得她是问我说『那个……立可白……可以……借一下吗?』

然後我回她说「这不是立可白,这是欧蕾。」,说着说着还拿起来作势要往脸上擦。

那时我只是开玩笑,来个育佐上身,废话了一句。

结果她笑得很开心,我发觉她是个笑容非常可爱的女孩子。

後来我常找她说话,但她不常跟我说话。我们通常都聊不起来的原因,是因为她都说完一句话就走了。

『陆子谦,你的眼镜很好看。』

『陆子谦,你的字很好看。』

『陆子谦,你的衣服很好看。』

『陆子谦,你的球鞋很好看。』

就是这样,我没什麽回话的机会。

有时候我会等她叫我名字的时候立刻问她一句「今天又是什麽很好看?」,但是她就会说『都不好看。』然後她就会笑得很开心地离开我的视线,留下被将了一军的我在原地。

当她再也不说我的什麽地方好看之後,她改说「陆子谦,你明天有没有空?」

如果我回答有,她就会很开心的笑一笑,然後离开我的视线,留下一头问号的我在原地。

如果我回答没有,她就会面无表情地点头,然後离开我的视线,又留下一头问号的我在原地。

然後她把明天改成後天,後天改成下个礼拜,下礼拜改成下下礼拜。

我有一天终於忍不住问她,「你问了很多次有没有空了,你到底要干嘛?」

然後她回答说『我有问吗?』然後又笑笑地跑开了。

我才开始发觉她是个很奇怪的女生。

伯安说我的反应只比恐龙快一点点点点点……。

之後,一个非常炎热的午餐过後,她在餐厅门口拦住我。

『陆子谦,我可以找你去看电影吗?』

「喔?OK啊,要看哪一部?」

『你决定吧。』

「我也不知道耶,那到戏院再看看好了。」

『好。』

「那还有谁要去?」

『没啦!就我们两个。』

「没了?」我有点吃惊。

『对啊,……你想找别人吗?』

「啊…不是,我是以为有很多人要一起去。」

『如果你想找其他人没关系啊。』

「没没没,我们两个去也可以。」我说。

那天约好晚上七点她到学校大门口等我,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再看电影。

但是我忘了要一起吃饭这一段,所以我在宿舍一边打电动一边嗑了一个便当,等到时间到,我到了大门口之後,她问我想吃什麽,我竟然很白目地说「还吃?我都快撑死了!」

她当下没什麽反应,我猜她是饿着肚子跟我去看电影的。

电影看哪一部我也忘了,不过我记得是一部会让人哭的片,因为她真的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走出戏院。

然後她就把我吓到了。

她哭完之後说她很渴,要喝水,我去买了水给她,她喝没两口之後开始喘,然後额头开始冒汗。

「你怎麽了?」我有些害怕,不知道该怎麽处理。

『没……没事,我只是有些不舒服,快点宿舍就好了。』她说。

送她回宿舍之後,她连再见都没说,只是挥挥手,连看都没看我就往宿舍里面跑,我本来以为她隔天会不来上课,结果隔天她很正常地出现在我旁边。

「你昨天……」

『没事啊,休息过了就好。』

「喔……」

我本想继续追问,但是话只吐到喉头。

接着她常常找我看电影,或是要我带她去打篮球。

因为我篮球打得不好,运动方面不擅长,所以我跟她说打篮球不行,然後她就说『那羽毛球?桌球?保龄球?排球?撞球?』

我当下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抓不着她的想法。

後来有一次在同学聚餐当中,她去了厕所,我跟身边的男同学在聊天,但是他们班的话题围绕在我身上,其中有个同学跟我说她其实在喜欢我,我听完哈哈大笑,却正巧被从厕所回来的她看到。只见她眼睛快要喷火一样地走过来说:

『我喜欢你很好笑吗?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然後我就傻眼了,当下所有人都傻眼了。

我那时候的错愕实在不知道该怎麽形容。

我一面跟她道歉,一面解释着我大笑不是因为她喜欢我,而是因为我觉得不太可能会有女生喜欢我。

但是她完全不听,拿着东西就离开,而且还一边走一边哭。

我们班的男生拍拍我的肩膀要我保重,我们班的女生要我负责把她哄到不哭为止。

我写了mail,上课也写了纸条,还到宿舍门口去等她跟她说抱歉,但她完完全全不接受。

後来过了没多久,她就在女生宿舍的浴室里用头去撞破镜子,目击者说她自己一个人站在镜子前,有点喃喃自语,然後猛力往前一撞,镜子破了,她的额头被玻璃割了一条长长的伤口,鲜血不停地冒出来,被舍监叫救护车送医院缝合。

後来我们才知道,她患有焦虑症,高中时还送出国去看医生,也吃了药,情况大幅改善,但上大学之後,以为病好了,就不再服药,结果复发。

她的母亲来接她回家去,并且办休学那天,她打电话到我宿舍来。

『子谦,对不起……』说完,她就哭了。

「干嘛对不起?」

『以前……我……』

「喔!那个啊,你别放在心上,没什麽好对不起的,不要想太多,赶快回去养病吧。」我安慰着她。

『你知道我很喜欢你吗?』

「嗯,我知道。」

『那你喜欢我吗?』

「啊……我……」

『你不喜欢我没关系,不要讨厌我……』

「不会,我不会讨厌你。」

『那我们明年见……』

「好,你好好把病治好,明年见。」

後来,就再也没见到她了。

是病一直没好,还是重考考上其他学校,或是有其他的原因,我也不知道。

就这样,我这辈子第一次离爱情那麽近,是这种结果。

没多久後,我接到伯安的电话。

他说:「我交女朋友了。」

*为什麽畜牲会交到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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