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長生錄 卷一 — 第六節 那一日初見你 雙飛燕

第六节那一日初见你双飞燕

天香居乃是范阳郡最大的一家青楼妓院,楼里的漂亮姑娘倒是不少,一到晚上,这里便是郡内许多达官贵人、纨絝子弟们寻花问柳的好去处。姑娘们开门挂牌做生意,这天香居的老鸨陶嬷嬷收银子倒是一点都不少,这些日子天香居自动上门来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自称「南美人」,并无卖身契,却主动见客不说,还倒拿银子给陶嬷嬷使弄。更绝的是,由於她姿容貌美,自她来此天香居「奇花阁」挂了头牌之後,天香居的生意就更加红火。

而这南美人见客也有个条件,就是每次所见的客人一定要是官宦子弟,或是江湖上有名堂的人物,如范阳郡的郡守大爷,亦或是江湖人称「虎鹤双雄」的虎鹤兄弟——虎天霸和鹤展鹏,擅长使虎鹤双形拳而名扬天下,这一个月之内,就承蒙南美人两次召见。

不过她每次见客,都会请她师兄先进去,再请客人进去,这在天香居倒是个古怪的规矩,也是头一回。但南美人来此似乎不是为了求财,陶嬷嬷也欢喜有花不完的银子,再加上,南美人有郡守大爷撑腰,陶嬷嬷也乐得清闲,不去招惹。管她和几个男人在里头搞三搞四,在这范阳郡第一大青楼天香居也翻不出几个浪花来。

这日一大早,奇花阁内便传来南美人浪笑的声音,很清脆,却带了点挑逗,「哎呀!郡守大爷,来抓我呀,来抓我呀!」偶有个龟奴端了水盆经过,也不由得驻足伏在门上,仔细聆听片刻,只闻郡守大爷的喊叫声:「哎呀……美人,美人,你别……别……哈哈哈哈!我好辛苦……」又是一阵粗粗的喘息声。

那龟奴捂嘴偷笑一声:「刚才好像是虎鹤双雄两兄弟,搞得一个屋子劈哩啪啦的,现在恐怕也已经招架不住了吧?看这郡守大人也支撑不了多久了。」便又见怪不怪的走了。

屋里一个神情猥琐的老男人躺在软被红床上,红纱帐被放下了,看不见里面,靴子胡乱的扔在地上,一个女子纤瘦的脚踝露在外面,只见整张大床微微颤动,那男人仍是那句话,不断重复:「哎呀……美人,美人,你别……别……哈哈哈哈!我好辛苦……」只是这一回,那喘息声更加粗重。

等门外脚步声远去,一个白衣男子两手拎着两个一动也不动的男子,「碰」一声跳到地上,将那两个男子扔在了地板,见那摆动夸张的大床,微微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走到床边道:「好了,云云,别胡闹了,要是郡守大爷给你弄死了,会引起官府不必要的怀疑的。」却见那大床仍旧摆动不止,那床中人正乐翻了天,好似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白衣男子摇摇头,撩起红纱帐,对里面的女子喝道:「云云,你再不听师兄的话,师兄可要自己找义父去了,不管你了!」言毕,便要向外走。

那纱帐中的人闻言,似乎有了动静,从红纱帐中跳出了一个身穿蓝衫的少女来,眉目清秀,嘟了嘟嘴,指着纱帐中已经晕死过去的郡守大爷,拉住了那白衣男子撒娇道:「师兄,怎麽这样白白便宜了这个老色鬼?敢占我南宫云的便宜,我岂能让他好过?」眉目一转,便从怀里掏出一条长长的毒蠍子来,笑眯眯地就要放到那床上,手却被那白衣男子一把抓住,「云云,你怎麽可以这样胡闹?是你央求我带你一同出五毒教,我这次才带你出来看看的。你你惹祸,我可没功夫救你!还不收起来?」

南宫云一嘟小嘴,乖乖收起了那只毒蠍子,又道:「师兄,你不要赶我走!我听话就是,不过这些日子,若不是我想出这个点子,我们又怎麽会在这里搜罗到这麽多消息?就只有师兄做五毒教五毒圣子而已,这次见了教主,你要推荐我做护教圣女了!」瞬即一双大眼,看向这容貌俊俏,气质潇洒的白衣男子。

那男子瞬即叹了口气,无可奈何摇摇头,「我知道这些日子有些委屈你,不过,事先他们都受师兄的五毒幻音所控,看到的不过是幻象而已。就如这郡守大爷,你也不能再这样挠他的笑穴,他会笑死的。」

此言一出,南宫云便转头看了看那床上被五花大绑,只剩底裤的郡守大爷,如今已是满脸红晕,口吐白沫,不省人事,这才瘪瘪嘴,有些不乐意的将手中的白羽毛扔在地上,「好吧,我听师兄的就是了。」

这位身穿白衣,被南宫云称为师兄的俊美男子,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五毒教五毒圣子——辰弑。五毒圣子素来有名,不过江湖上流传的却是一些不好的名声,因为五毒圣子有个人人得而诛之的理由,那就是,他素来以采花为名,处处留情,被他轻薄过的良家女子不知有多少,但奇怪的是,那些女子却至今对他念念不忘,也不恨他,只是这恨意便转到了自家相公身上。

故而,五毒教风流圣子辰弑的臭名,就这样远播了出去,到後来,现在一些良家女子,一听闻这五毒教的风流圣子都闻风丧胆。只因江湖上有这样的一种传言,五毒圣子,风流成性,处处留情,轻薄女子不说,更手段残忍到事後将其杀害,抛屍荒野……其余版本不再赘述。

而这天香居的南美人,正是五毒教五毒圣子辰弑的师妹,在教内并无实务,也当真被称作南美人,只因她与她师兄五毒圣子素来交好,教中除了教主和圣子之外,也无人敢欺负她。

南宫云指着那躺在地上被点穴的两个大汉说道:「师兄,那这虎鹤双雄两兄弟怎麽办?」

辰弑转头看着那地上两人,眼中寒意一闪,从怀中掏出一把摺扇,缓缓打开道:「既然已经证实了那和合公主的情报不会有假,这两个人留着也没有用了!」那摺扇上绘了一枝桃花,随着扇面的展开,显得格外艳丽。

南宫云嘻嘻一笑,从腰後抽出一把长剑,慢慢走近那两个人道:「嘿嘿,放心吧,用不了多久的,只是有一点点痛而已……」

虎鹤双雄两兄弟使劲摆头,口中咽呜,却说不出话来,惊恐不已地看着南宫云步步逼近,她俏丽的小脸上露出杀人前兴奋的表情,又冲着那两人摆摆手道:「别以为我想一剑就杀了你们,你们两兄弟昨夜竟想一起占本姑娘的便宜,世上没那麽便宜的事。」

虎鹤双雄两兄弟,眼中惧意一闪,却苦於不能动弹,脸色惨白,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悔意顿生,皆想:若不是听闻这天香居有了新来挂头牌的南美人,我兄弟二人也不致於惨死於此。还以为探听到了那随侯之珠的下落,可以长生不老,想不到……

看着南宫云可怕的表情,他二人闭上双眼,只求能够死个痛快。

「其实我只是想用我的百花剑,在你二人身上割出一道两道伤口,然後再让我师兄把百步夺命一滴一滴的滴在你们伤口上。嘿嘿,是不是很过瘾?」她说完便高兴的跳了起来,像一个小孩子一般,在地上打转,却忽见那两人大惑不解的盯着自己,便止住笑道:「嘿嘿,你们两个看着我干什麽?信不信本姑娘把你兄弟俩的一只眼珠子挖出来,只留一只眼珠子,那你虎鹤双雄就成了独眼狗熊了,哈哈……」南宫云说着又笑到仰倒在地,那虎鹤双雄二兄弟面面相觑,只觉得这位南美人和昨夜招呼的人是判若两人,他们不知道,其实他们都中了辰弑的五毒幻音,在脑海中出现的,不过是自己最想看到的幻象而已。

辰弑皱皱眉头,「云云,你还胡闹?要是误了义父的大事,到时义父怪罪,我不一定救得了你!」

南宫云点点头,道:「好好,师兄叫我不胡闹,我就不能再陪你们疯了。」见那虎鹤双雄瞪视着她,她也不怒,一脸无辜道:「你们一定不知道我五毒教『百步夺命』的厉害吧?反正你们都要死了,告诉你们也无妨的!百步夺命是我五毒教的秘宝之一,虽然毒性没有我镇教秘宝五毒俱霜厉害,可也能在瞬息间把你们二人的肉和血,化成一块一块的,最後,一点一点,随着一阵浓烟,你们两人就化得一点都不剩了。不过等我割了你们之後,最好乞求上天保佑我多倒一点『百步夺命』在你们身上,否则到时候,你们化到只剩下两颗脑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虎大霸变成虎大头,鹤展鹏变成鹤展头,哈哈……岂不好玩?」

她话音刚落,那虎鹤双雄二人脸上皆露出了惊惧之色,瞪大了眼珠,不能动弹,只觉得遇上的不是美人,而是妖女!看到这妖女举着剑,还客客气气道:「那我割了啊!先割虎大霸还是鹤展鹏呢?」见两兄弟更加惊惧,她一边嗤嗤笑,一边左指指,右戳戳,拿不定主意。

但闻身後传来一阵怒喝:「云云!」眼前只见两道光弹一闪,直接打中虎鹤双雄两兄弟的的膻中穴,两人同时头一歪,从口中吐出一股鲜血,死了。

南宫云转过头,嘟着嘴抱怨:「师兄,杀这两个小喽罗你也用得着出二十五指弹吗?上次杀那个叛徒的时候,也没用这一招啊?这一下没得玩了。」说完就直起身来,将百花剑插在腰间。

一提及上次在天香居偷听的消息的店小二,竟然是教中某人派来的叛徒,只是尚还未查清他的身份,他便服毒自尽了。要想揪出教中那个叛教的幕後黑手,恐怕得另觅时机。

辰弑冷冷道:「就知道玩,快用百步夺命把屍体处理掉,免得一会儿郡守大爷的五毒幻音效力过了,醒过来就麻烦了。」

南宫云道:「醒过来不更好?一起杀了,用这百步夺命化去,岂不是更方便?」

辰弑道:「别说了,云云,你明知道义父不喜欢和官府为敌。」

一提起辰弑的义父,南宫云一吐舌头,赶紧将怀中的百步夺命掏出来,倒了一些在那两人身上,顿时房中恶臭顿生,黑气弥漫,那百步夺命瞬即便将虎鹤双雄两兄弟化得无影无踪,便连衣物也一并化了去。

片刻之後,这房中只剩下一股浓郁的恶臭,再也看不出地板上曾死过两个壮硕的大汉。

辰弑走到窗前,推开窗,轻轻道:「这里的事也该结束了,我们也是时候去见义父了。」

南宫云有些不乐意,跟着走近窗前,「可是,鲁密使去修仙……」却见辰弑狠狠瞪了自己一眼,急忙住嘴,吐吐舌头,知道是自己一时口快,说漏了,便改口道:「鲁密使他去了那里还没有回来,就这麽急着走,我就不能和师兄你单独相处了。」

辰弑耸耸肩,这才笑笑道:「鲁密使那边,他自会来和我们汇合,你不用担心,还是想想见了义父之後,怎麽替你说情吧?你这样不遵守教令,跟着我出来,还不知道义父要如何责怪我们呢!」叹了口气,揽了她的肩靠向自己,道:「都怪我太宠你了。」

南宫云也是笑笑,靠在辰弑肩头,非常喜欢他的拥抱。

辰弑与南宫云从小一起长大,对於南宫云这麽孩童心性,倒也没有什麽办法,虽说两人是师兄妹,却待她如亲妹妹一样。

天香居的二楼底下,正对大街,楼下红衣姑娘正使劲往楼里拉一个男人,一边拉,一边道:「官人,到我们这里来坐坐吧,我们这儿花样可多了。」

那男人却也笑笑,似乎还有些疑虑。忽而从後面跑来三三两两的男子,有人冲这天香居门口叫道:「听说那边街口来了三个免费演戏的,男的拳脚不错,女的更是貌美如花,可以比你天香居一百个姑娘!」

那犹豫不决的男子闻言,问道:「此话当真?」

又一个男子跑过,插话说:「骗你做啥?你没见这麽多男人往那边跑吗?听说是受神仙所托,从山上那座道观下来的。」

那男子闻言,不再和楼下姑娘纠缠,一把甩开姑娘就跑了。

天香居大厅中的男人瞬即跑光了。

陶嬷嬷手提了一柄长剑,满脸愤怒,盯着桌上一个圆不溜丢的东西,一刀挥下,只听「噗哧」一声,绿皮红瓜瞬间被切成两半,粉红多汁的瓜瓤中点缀着小黑瓜籽,像个孩子粉嫩的小脸。

「想不到那臭道士的破剑切西瓜还蛮合用的。」陶嬷嬷拿起一块西瓜啃了一口,吐出一口的黑籽,朝着那些消失在街口的男人背影一阵臭骂:「有什麽了不起,我倒要去看看,哪个女人敢比我范阳郡第一大青楼里一百个姑娘!」言毕也扭着大屁股,拿了一块西瓜就往街口方向去了。

辰弑站在天香居奇花阁的二楼上,唇角含笑,望着街口,放开了揽着南宫云的手,转头和南宫云对视一眼,道:「我们也去看看!」不等南宫云反对,纵身一跳,就跳到了街市上,摇着桃花扇,往那街口的方向去了。

南宫云喊了几声都不见回应,气得跺脚,「一听有漂亮姑娘,就什麽都忘了,刚才还怪我耽误去见教主的时间呢!」她骂完这句,便也纵身一跃,跳下天香居二楼,直奔街口而去。

「琤琤!」随着令狐行指尖奏响的琴音,赵小玉便轻舞纱袖,面若桃花,在人群中央跳起了曼妙的舞姿。

令狐行木然的唱着,心却不知道飞到了何处。

「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子之不淑,云如之何?玼兮玼兮,其之翟也。鬒发如云,不屑髢也;玉之瑱也,扬且之皙也……」

是啊,自从上次从修仙观的天上接到了这位赵姑娘之後,她便如仙子下凡,悄无声息走进了自己的心里。

「鬓发如云不屑髢也;玉之瑱也,扬且之皙也……」这诗该不会就是为她而作,但见她姿容美妙,黑发如鬓,素颜朝天,就算什麽都不涂抹,也比得上云云众生中,众多的姿色。

小玉,她为什麽会这麽美丽?就像她的舞,怎麽看都看不够。她说这是今日跳的最後一支舞了,可是为什麽……我想一辈子都看着她跳舞?

令狐行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虽然他是个道士,不过他们道家也讲求修身养性,更提倡以房中之术还精於脑,因此并不是不可嫁娶的。可他自小跟随师父修行,从未接近过女色,对师娘的印象又模糊不清,不近女色,又是师父临行前明言交待,万般嘱咐过的,所以此刻只觉得自己大逆不道,心中默念了好几遍「无量天尊」,内心才比较平静。

在很早以前,赵小玉其实是学舞的,而不是当心理医生。

她随曲而舞,这一曲唐舞,她记得很清楚,正是未婚夫送她去演出的最後一次。

那一日,阳光明媚,他站在车前,抓着她的双肩,轻声说:「去吧,老婆,我等你回来给我做饭哦!」脸上又是那种他惯有的自信微笑,似乎可以轻易把她看透。

这是一句多麽普通,却足以令相爱中的女人窝心到老的话。他俯在耳边,对你轻轻说一句:宝贝,我爱吃你做的饭。

她看向令狐行,做一个反覆旋转的舞步,身转而头部也随之定一个点而转,这不过是舞蹈中一个极其普通的动作,而那个点,就是令狐行。

赵小玉见他蹙眉低头,不唱的时候,却嘴唇轻动,心中笑道:不知道他在暗自嘀咕什麽?一会儿回去我一定要问问他。

忽而,阳光下,有什麽东西金光一闪,从人群中传了过来,刺痛了她的眼。

她依旧保持着职业舞者的微笑,看了过去。

辰弑轻摇桃花扇,想要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却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他心思一动,兀自伸手入怀,将「十里散臭丸」拿出两颗,弹向两侧人群中。

片刻一股恶臭顿起,路旁两人皆不由自主摀着鼻子,一直说:「好臭啊,好臭啊……」不知不觉让开一条道去。

辰弑微微笑着走过,他身上藏着「芙蕖膏」遇到那「十里散臭丸」,已将走过的气息混合出一抹香气,他的白衣长衫上不臭反香,人群逐渐在他眼前自动让开去。

阳光下,一个身穿绿衫的美丽女子,青黛娥眉,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身形灵动,正轻旋舞步,转动腰肢,脸上正带着柔柔的笑意,看着他步步走近,宛如仙子下凡。

辰弑心中忽地一动,脸上神情微变。

就算是从前,他也从未曾有过这种感觉。

这女人的确不同於那些庸脂俗粉,整个人灵动活力,笑颜生辉,初见时宛若一个稀世奇珍,让人想要好好珍藏。不过,不管怎样,他都不会真正爱上任何一个女人的。难不成还会对这小妮子一见锺情?

他暗暗自嘲。脸上瞬即又回复了平日里惯有的那种自信神情。

赵小玉已经将那个定点转到了这个刺痛她双目的方向,是谁头上戴了那麽大一颗珍珠,这麽招摇过市?怎麽这些人还自动替他让道?难不成有什麽来头?莫非是王孙贵胄?

直觉告诉她,来人是个男子。

赵小玉想要看清楚他的脸,可无奈一簇阳光正好打在他白皙的脸上,又在他白玉发冠上那颗大珍珠的反光下,最终,她连续了几次转身,都没能在那个定点的位置看清他的脸。

见他步步走近,唇角以上的部位全部被融进一片耀眼夺目的白光之中,她第一眼见到的,反而只是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含着一种自信满满的笑意。

自信满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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