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古董的正式宣战
清晨六点半的阳光映进了我的房间,站在穿衣镜面前,我盯着自己的裸身看。
说是裸身也不对,我还是有穿着小衣小裤,只是这模样对我来说,跟裸体是没有两样的,都同样没有被任何一个人观看过。
应该说,打自我念国中上了健康教育的十四、十五章後,连父母亲也没啥机会看到我的裸体,更别说我那差三岁的弟弟。
身体是很私密的、神圣的,男女欢爱那回事对我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并且令人感到戒慎恐惧。但是我一看到有激情画面的电影或是杂志内容、甚至是艺文小说描写的缠绵悱恻,还是难免的心生向往。
接吻…跟阎萍的那一次不算啦,根本没有什麽感情可言,反而是多了几分惊吓。
真正的亲吻是怎样的感觉?真的像阎萍说的…舌…舌头伸进对方嘴里才算是接吻?像是电影里那样啧啧有声的吸来舔去?我…只想到口水交换的呕心感。
那麽拥抱呢?女人我自然是抱过的,软软的、香香的,纯粹的友谊温馨……
那麽拥抱一个男人的感觉是怎样的?总不能一把将老弟或是老爸拖过来…
『喂!麻烦借我感受一下与男人拥抱的感受吧!』
那我大概马上会被我弟尖叫着推开,直喊着老姐终於因为嫁不出去而发疯了,或是被我那自恋的老爸伤心的拍拍我感叹:「女儿呀…像老爸这样的男人虽然没有了,但是你好歹也挑一个不差的就好……」
噢!真是够了!
重点是…那不是男女之情。
我伸出手交叉抱住自己的双臂,只觉得很空。
欸?这样的动作让胸部看起来比较大耶………
啊啊啊~!我在干嘛啊?真的是疯了,为什麽我要因为那个混帐男人的一句话搞的自己疯疯癫癫的?
『既然已经没有了温柔可爱的个性,最好是身材火辣点,比如说胸前伟大啊…才有个女人的样子。』
这个男人真的是无可救药了!竟然可以在众目睽睽的『IR』里大肆宣扬他的肤浅!
我握着彷佛还发着烫的手掌,为自己昨夜受到的羞辱感到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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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唐…唐啥米碗糕……你……你这瘟神!』
在我惊声尖叫後,餐厅里所有的人,包括阎萍都张大了嘴巴看着我。
『我不叫【唐啥米碗糕】…』他倒是气定神闲,『敝姓唐没错,潘小姐记忆力不错喔,不过我的名字是高尚的尚、严肃的严,唐尚严。』
哼哼,不错嘛…还记得我姓潘……。是了,他这鬼名字倒是很神圣威武呢,我一看到他就想到他早上跟另一个男人说什麽古董…奇女子的…,呴!那个家伙也在场,那个跟他一起背地里嘲笑我的男人!
那个男人…该说是男孩子吧?看起来一脸稚气,双眼带笑的看着我。我看看他、又看看坐在我面前的瘟神唐尚严。
『还有,我给过您我的名片,上面写得很清楚,我的职称不是【瘟神】……。』
『明明就是!』我已经气到不可收拾了,反正都爆发了,要阻止已经爆发的核弹不会造成伤亡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早上的一番话,害我今天走霉运走到现在啊!』
『啊?我说了啥?』这位唐先生很认真的偏着头想了一下:『我好像只问您有没有男朋友?在哪高就?这样就足以让您走一天霉运?』
『吼!原来就是你呀!好家伙!』阎萍突然站起身子来,看来她搞清楚是怎麽回事了。
『呃……?』这下子换这一桌子的男人面面相觊,他们是真的搞不清楚他们的副总是干了什麽好事,让这两个陌生女人在餐厅不顾形象的大为光火起来。
『还装死啊!你不是说她什麽古董、奇女子的吗?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咧!』阎萍宛如机关枪一样的大声趴搭趴搭冲口而出。
『啊~!别说了!』我又尖叫了起来。我这时才想起来,这些不堪入耳的话都是我在他们没发现我偷听的状况下听到的。
唐尚严楞了一下,耳根突然的红了起来,他大概没想到那些嘲讽的话都被我听见了吧?
阎萍也发现自己失言,吐吐舌头坐了下来。
气氛一时变的很尴尬。
『原来她就是那个29岁的老处女啊…。』
吓?!众人的目光马上向声音的来源扫过去。
那个早上跟唐尚严一搭一唱的小男生是找死吗?他竟然……。
『展飞!』唐尚严回头对那男孩喝令了一声,比我的尖叫还要响亮。
我感觉到脸颊好烫啊,我…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我好想哭。怎麽会搞到这样呢?一天都快过完了,倒楣了一整天,到最後想好好吃个晚餐去去霉运,没想到是更逼近瘟疫的边缘……。
『潘小姐……。』这位伟大的证券公司副总先生是还想干嘛?
我一股怨气积在胸口,彷佛是存了29年似的,一旦泄洪就没有办法止住。
『你高兴了吧?这样羞辱一个年纪不小却还完封的【都会古董奇女子】,你高兴了吧?』我把他今天早上讲的话都还给了他。
『你们男人都是这样吗?娶老婆要娶处女,玩女人就要玩经验老到的,也不问问自己有没有这个本钱!?』
『不是,潘小……』
不等他想反驳啥,我像是关不起来的水龙头滔滔不绝。
『不要以为你长的还可以、有几个臭钱就可以这样对女人挑三捡四的,像你这种人的大脑底下会有什麽值得女人爱的东西我真的很怀疑!』
我开始收拾起随身物品,不再说话了。阎萍也不敢吭声,跟着我收拾细软准备离开。还吃什麽晚餐啊?气都气饱了,要吐都来不及了!
『潘小姐,等一下。』他唤住了我,『有些话我想说说。』
我背对着他,放眼望去发现整间餐厅里的人,包括服务生都在看好戏。这家好餐厅,怕是再也不能来了,太丢人了!
『我对於我今天早上跟我同事的对话感到抱歉。』抱歉?哈!但是他的声音我可听不出什麽诚意。
『但是奉劝你,潘小姐…』他靠到我身後,却还是用着全场都听的到的声音对我说:
『既然你已经没有了温柔可爱的个性,最好是身材火辣点,比如说胸前伟大啊…才有个女人的样子。不然别说是唐某人我,恐怕这世界上也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受的了脾气古怪又不美观的……古董。』
『啪!!!』
现在空气不只是沈默而已,还结了冰。
我用力地甩了这个姓唐的男人一个耳光,然後在众人来不及反应的错愕下快步离开餐厅。
我自然是哭着回家的,饭虽然没吃但是帐还是要付,我就这样自己跳上计程车,而把阎萍丢在原地付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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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摸比昨天还要肿的眼睛,我的天哪,再这样下去只怕过不了两三天我就现世转生变成金鱼了,简直比喇嘛转世还要厉害。
对着镜子我叹了一口气,看看时钟,六点五十分,这样发呆、顾影自怜也快七点了,我以後都要提早出门,免得在捷运上好死不死的又遇到那个姓唐的自大狂。
一样买了报纸跟早餐,我搭上捷运。
捷运班次很频繁,尖峰时间大约十分钟有一两班,淡水线的车厢又多的像是没有尽头,我也努力的提早二十分钟出门了,应该是不会倒楣到这种可怕的地步吧?
真又这样还是会遇到那个人渣的话,我马上跳到捷运的车轨上当场升天好了。
一上车,我就看见了有个左脸脸颊贴着撒隆巴斯的男人,站在不开的车厢门口边,他也正张大眼睛看着我。
「…………。」
「………………。」
我手一松,早餐跟报纸『趴搭』一声污染了整洁乾净的捷运车厢。这…既然已经污染了车厢,我还是不要再跳车轨污染轨道好了………。
啊!我还在想这作啥?我马上转身拔腿就往另外一个车厢跑。
「嗳嗳嗳!小姐你把车厢搞脏了,要想想办法啊。」跑没两步我就被一个老先生这样喊着并且逮住了我的包包,他一扯,我又一脚踩上掉在地上的奶茶…。
『碰!』
我的……我的四千多元GUESS牛仔裤……,就这样泡在奶茶里,还裹着工商时报的油墨……
坐在已经启动的淡水捷运线车厢里,我张着嘴看着脸上贴着贴布、表情跟我一样呆滞的唐尚严,感觉到冰奶茶的温度已经蔓延到我的心脏。
早知道刚刚就直接跳轨投胎算了!
「嗯…你还好吧?」
一双好看的大手伸到了我面前,一抬头,那副无框眼镜背後有的是同情跟…想笑却不敢笑的压抑。
「不用了。」我知道自己很丢脸,但是,我不想在这个家伙面前表现得很软弱!我努力的想要站起来,结果屁股刚抬起来,我『砰』一下的又跌坐回去。
这下子,昂贵的牛仔裤跟…小内裤全然沦陷在冰奶茶里了。
我下意识的抓抓脚踝,有点痛,糟糕了,好像……
「扭到了?」唐尚严这下子也不徵询我的同意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将想要我拉起来。不…不要!
「放开我!」在一片寂静的车厢中,我的叫声特别的显明。
「你扭伤了,不要这麽死要面子的赖坐在地上!快!起来!」他突然比我还要大声,然後一用力就单手拉起了我。
这时刚好到了关渡站,哔哔声里,又是一阵的人潮涌进,越来越多人了,而我所在的位置却刻意的围开了一圈,因为那一滩让我脸红难堪的奶茶残渍。
我买的冰奶茶,背叛了我两天。前一天在大楼电梯遗弃我,今天是在更丢人的捷运车厢。而且都是因为唐尚严!瘟神!瘟神!我在心里几近想要大哭的喊着。
但是我不再说话了,只是臭着一张脸,安静的让这个脸上贴着一大块可笑贴布的男人,把我扶到另一边不开的车门旁。
车子开动了,一个踉跄,我因为脚踝已经无力,跌到唐尚严的身上。
而且是我那湿漉漉的屁股贴上了他!
「…………」背对他,我感觉到他抓着我手臂的力道突然变大了,我有个他想把我撕成两半的错觉。
「站好!抓稳!」他把我的手搭在门边的手把上,对我施以号令。然後转过身面对坐在门边的一个公立高中男生。
「你!让位!」
「啊……为…为什麽?」那个小男生对这突然其来的命令吓了一大跳,原本低头假装看书,其实是在偷偷观察我们的眼睛惊异地抬了起来。
「你没看到有个小姐跌倒扭伤脚了吗?」他字正腔圆、丹田有力,惹得可能隔壁车厢都会听到。「你是一个男孩子不应该让位吗?难不成要坐在你旁边的阿婆让位?」
坐在男孩旁边的阿婆正在收拾东西,「啊…少年仔,我……我再两站要下车了啦,给那个小姐坐没关系…。」
「阿婆你坐好!这个年轻人本来就该让位!」唐尚严突然俯身盯着已经满脸老大不甘愿的男孩子:「你是要我把你的学号报到学校教官室去嘉奖?还是……记过?」
喝!威胁?公然威胁?还是威胁一个未满十八岁的高中生…。我用力抓着把手、张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脸上虽然贴着撒隆巴斯,但是眼光依然慑人、周围弥漫着『我就是老大』气氛的男人……
「我…我这一站下车。」下一个站距离比较短,很快就到了,车门一打开,男孩子像是看到鬼一样的抓起书包就冲了出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所高中的学生应该是在下两个站才下车的。
「不过是要他让位…怎麽跟看到鬼一样?现在的小孩子真是……太没胆了。」唐尚严一副很无奈的样子,目送惊慌的差点跌倒的男孩背影,喃喃自语。
「……………。」
谁看到你那副威胁人的模样都会没有胆子,更别说对方还只是个小孩。
「呵呵…伊是拍势啦……」阿婆笑呵呵的打了圆场,「现在的小孩子脸皮比较薄啦。」
「也很没有礼貌啊。」唐尚严开始跟阿婆一搭一唱,一边把我扶到那还温热的座位上。
你这个嘴巴比贱的男人还敢说?你年轻的时候可能就是他这样子。我在心里犯着嘀咕,但是看在他为我找了个位子坐的份上…即使过程有点…还是让我不好意思再对他酸言酸语。
「有没有带面纸?」他气定神闲的跟我伸手。我依然不说话,静静的掏出了每天都会带在包包里的面纸。
然後他做了一件让我整个思绪都复杂起来的事情。
他蹲下去,开始擦起地板上的奶茶来了!
众目睽睽下,一个西装笔挺、相貌堂堂的帅哥级都会男子,就这样蹲在地上擦地板?
「别…别擦了。」我终於是开口说话了。
「不行,要擦乾净,带食物进来捷运本来就要罚钱的,虽然你没在车上吃早餐,但是已经打翻了,被发现还是要罚钱。」他继续掏出一张张的面纸吸附地上的茶水,然後把脏污的面纸跟湿答答的报纸塞到原本装着奶茶的塑胶袋里。
他…是有洁癖吗?
「这跟洁癖没有关系。」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麽!?他抬起那张贴着药布依然还是蛮帅的脸,面无表情。「在这麽尖峰的时间里,你还打翻了东西是很不道德的,害别人少了很多可以站的地方。」
啥……啥啊?他在对我说教?
「拜托啊!你以为我喜欢打翻东西啊?」我终於是开始反击。
「我没有说你『喜欢打翻东西』,听清楚我说的话。」他用最後一张面纸擦擦黏腻的手,「我意思是说,你这样的粗神经也要看时间发作。」
粗神经?发…发作?他现在是把我当成某种病症的患者吗?
原本我又想要发难反驳,但是我发现捷运车厢实在是太安静了,除了行进的车轨声外,这样的静谧彷佛是为了可以听清楚我们的对谈而存在。
潘贵仪!不要再让自己丢脸了!
因为唐尚严把地板擦乾净了,陆陆续续进入车厢的人终於是站上了那块刚刚经历过烽火的土地。
这位青年才俊先生就站在我的面前,我一直沈默的低着头,除了对一开始就发生的糗事感到脸红外,也对於我正前方的那块区域不知所措。
因为之前的跌倒,他的西装裤被我裤子上的奶茶沾湿了一大片。
「湿…湿了…」我受不了了,还是抬起头对他说话。
「啥?」
「我说…你裤子那里…湿了啦…」我的声音尽量放小声点,因为车厢里虽然人很多,但是还是安静的很。
台北很奇怪,尤其是捷运上。即使是尖峰的时间,人们挤在里面活像个沙丁鱼罐头,但是因为一种既定的都市冷漠,连体温都处於冷血的状态,更不用说会有什麽热络的交谈。
有时候,我会很怀念我念高中以前,那乡镇公车里的大声谈话。就算大家没那麽熟,但是常常看到的脸孔就是哪几张,加上乡下地方的人情味,公车司机也是和蔼可亲的很。
怎麽交通越方便、时代越进步之後,大家身体上的距离更接近了,心,却是如同不相干的小宇宙那样遥远?
而我面前离我最近的小宇宙,正在用他强而有力的声音回我话:
「我会湿了还不是你的屁股害的!」
此话一出,我听见了细琐的窃笑声。
我咧……就算我……我是不经人事,我也知道这样的对话实在是暧昧到家!不行!我一定要澄清!我用力抬起头。
「大不了赔你一件裤子啊!我又不是故意的!」我这人有个要不得的毛病,平常没事脾气是好到家,但是在火大的时候,话一出口,就停不住。
「我怎麽知道今天还会遇到你这个大瘟神?你看!果然一大早我就触衰!我已经没有早餐吃了,贵死人的裤子也脏了,刚刚你又要怪我没有公德心,现在又怪我的屁股让你的裤子湿了!」
我脸红脖子粗,啊~~我的形象啊~~!
「你到底是要我怎样?赔你!赔你可以吧?多少钱?三千块够不够?」
我马上翻起我的包包找钱包。哼哼…花钱消灾这档事我终於是非做不可了!
「三千?嗳,这是亚曼尼的西装裤耶。」他的嘴巴在白色药布下轻蔑的牵动一下。「你要赔我?好啊!两万拿来!」
「啥?两万?你土匪啊!」我看着他跟我认真起来的眼睛…我真想把他的眼镜拿下来踩烂!
「只跟要你两万还便宜你了!」他的嘴角上扬的更狂了,「怎麽现在一听到要两万就想反悔啊?」
我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你这钱鬼!好!我就给你两万!你等着!我明天双手奉上拿到贵公司去!」
然後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就这样硬着脚,提早在圆山站一跛一跛的把自己拖出车厢。
关上门前,我还听到唐尚严那中气十足的嗓音喊着:
「掰掰啦,都会老古董,那我等着你的两万块罗。」
老……老古董!?我恨恨的拖着自己咬着牙,连回头都不敢,直到列车开动走了老远,我浑身发抖的站在月台边大叫,事後想想我那样的状况,有点像台语老话说的一句:『狗吠火车』。
「唐尚严!你这下三滥的钱鬼!大瘟神!我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