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台北,仍是阴霾天气。衔着老总最新任务,沈然和出了公司,却仍不改节俭习性,搭乘大众运输工具-淡水线捷运。此刻的她,不是出版公司的会计兼秘书,而是刚升职的责任编辑。对她而言,并无任何感觉,不论职责是什麽,工作就是工作。
走出捷运明德站,沈然和发现这边的环境全然不同於繁华东区。四周虽然也是车来人往的,但空气中较都会区安静、闲散。穿过马路,转个弯,是个小型传统市场。不觉她放慢脚程的走过商家,然後微侧身让过停靠在路边的50cc机车,走了二步,有个清亮嗓音喊住她……
「对不起,小姐……」
沈然和停住转身看向音源处……50cc机车旁有个像大学女生捧着绿色小盆栽走了过来。
「小姐,这送你。」那是一张清秀的脸庞,青春、活力。
错愕的望着女孩手上的小盆栽,沈然和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这要送我?」她很想问:我们认识吗?
「嗯。」女孩微笑的点头。「我大学毕业了,要搬回家住。这盆栽我的小绵羊放不下。」
看了看女孩所指的小机车,果然,上面又放又绑了一堆东西。「这是……」
「我养的幸运草。」
「幸运草可以养?」沈然和不了解的看着女孩手上的小盆栽。
「当然,我每天都帮它浇水,细心的照顾它。你瞧,它不是又青绿又健康的样子吗?!」微笑道,女孩不由分说的把盆栽硬塞给沈然和。
楞楞地的捧着小盆栽,沈然和还没反应过来,女孩已转身跨上50cc的小机车,一边发动引擎一边说道:「这是四片幸运草,祝你找到幸福的爱情。」随着语音消散,女孩骑车的身影也消失在街口转角。
「四片幸运草……幸福的爱情……」沈然和喃喃的。「算了,不研究,我还有工作要做呢。」
於是捧着幸运草盆栽,沈然和快步的走过几条巷口,不一会儿她找到当红奇幻作家范克竞的住所。
在大楼警卫的指引下,沈然和来到十楼,出了电梯右转就是一户人家,正想按电铃时,里面就有人碰的打开铁门冲了出来,只听到……
「我受够你了,范克竞。你写不出满意的结局,也不必拿我出气呀。下个月都要订婚了,你不肯陪我去试穿礼服就算了,还动不动提分手,你当我没人要吗?」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对着门里气急的骂道,然後她转过身……
「对……不起……」略显尴尬的沈然和轻点下头的说。
「你是谁?」那女人虽一脸怒容仍不失礼貌的打量沈然和。
「我是……」
不等沈然和回答,那清丽气质的女人点头接腔:「我知道了,你是出版社派来催稿的新编辑?」
「是的,我叫沈然和,范先生他……」
看见沈然和手上的幸运草,那女人微扬嘴角:「我倒是第一次见编辑为了催稿送作家植栽。告诉你,里面那个男人是不吃这套的。」
「你误会了,我不是……」
「好了,我劝你,最好不要进去,免得倒楣。」深深吸一口气,女人忍耐的转身离去。
捧着四片幸运草,沈然和站在敞开的铁门前发楞。这是让她自己进去?还是离开?无论如何,她身上仍有工作的。於是,她缓缓拉开铁门,慢慢的踏了进去……
「请问……有人在吗?」站在玄关处,她微提高音量。
偌大的客厅呈现的是自然简约的设计风格,几张颇有流线感的沙发和茶几,地上是厚长的地毯,壁上挂的是几张具都会色彩的各国都市摄影作品,还有一套价值不菲的视听组合音响,落地窗前是十几盆叫不出名称的绿色植栽,另一边则是开放性的厨房,光亮洁净,大概是久没使用的关系,嗅不出饭菜香……
自然的脱下鞋子,沈然和轻踩上地毯,把四片幸运草和公事包放上茶几,四周打量後,她再出声道:「有人在家吗?」
奇怪,明明刚才有个生气的女人跑出去,这屋子里不可能没人哪?何况那个女的还好心的警告她别进来。仔细听,有厮杀声从一个房门口传了出来,细细听……这声音像是电脑游戏……
「请问有人……」她猛地住嘴,有个男人突地出现在敞开的房门口,沈然和胸口一惊,心跳蓦地加快……
「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那男人厉声喝问。
他他……怎麽会是他?不可能……那个深埋内心多年的男人早走了,不可能出现在这世上的。
噢!定睛一看,那眼、那鼻、那嘴……不对,不是他。眼前的男人只是轮廓和身上流露的气质神似而已。瞧她,吓出一身冷汗,原来这世上还是有长得相似的人。沈然和暗松口气,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了。
「我是沈然和,是老总……」
「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是谁。」那男人随手把游戏机遥控器丢到沙发上,转身走向厨房,打开冰箱,倒了杯水自己猛喝,完全不管客人-沈然和。
怪了,明明是她没礼貌的闯进来,却还一脸活见鬼的惊吓样。他心底嘀咕。
「你是老葛派来的编辑。」边说着,男人拿着杯子走回客厅,坐了下来,看到四片幸运草,伸手拨了一下,随口问。「这是什麽?长得不错。」
他也不要沈然和的回答,抬眼上下打量沈然和:「啧啧,你是那个年代跑出来的?怎麽穿得黑鸦鸦的活像十六世纪的修女似的?看起来不像刚出社会的菜鸟编辑。」
「十六世纪的修女?菜鸟编辑?」沈然和错愕的。
「不错,老葛的出版社上下编辑现在没有一个敢来跟我催稿了。只有刚进出版社满腔热情的新人,不知死活才敢上门。」男人不客气的冷笑,然後恶毒的说。
「我看你应该是三十好几的欧巴桑了,不像初出社会的菜鸟。啧啧,你年纪一把了,居然还敢不化妆?佩服、佩服。我看你们社里派来的前几位责任女编辑都比你年轻、漂亮、会打扮。」
「范先生……」沈然和忍耐的。
「瞧,之前老葛派来的几个七年级生的女编辑都亲热的叫我范克竞、范天王,不会这麽礼貌的喊我范先生。」
「范先生,印刷厂的书面模子都开好了,美编也都准备好图样,宣传海报、DM、活动也都印好、敲定了。所有人都准备好了,就等你的完结篇。最晚明天早上,你一定要把稿子赶出来。」吞下所有的怒气,沈然和以工作为重,好脾气的说明来意。
「再不进厂印刷,这个月底就会跳票,葛先生就要跑路了。」
「出版社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作家,更不可能只出我范克竞的书。」他不在乎的说道。
「偏偏你是社里唯一卖钱的作家,也是出版社赖以生存的命脉。我们全靠你生活了。」
「靠,我可不是你们的摇钱树、救世主。」范克竞皱眉的骂。「不必扣我这麽大的帽子,我不吃这套。」
「对,你说的没错。但是……你还是影响了出版社的运作和声誉。」
「没那麽严重吧。少我一个,出版社不会垮的,别当我是三岁小孩。」范克竞情绪奇差的冷哼。
「没错,你的书没准时上市,出版社不会倒。但葛先生的信用却会打折扣,还会失信於殷切期盼你出版新书的读者们。范先生,你有今天文坛地位和金钱,不都是喜爱你作品的广大读者的支持吗?这套奇幻连载套书已经出了四集,就等你最後完美的END。」沈然和依旧平心静气的晓以大义。
「社里光接到的预购订单就已经超过一万本了,每天还有多少询问出版日期的电话……」
……范克竞不语,双眼灼灼的盯着沈然和。
说真的,前几位责任编辑每次上门催稿,男的维维诺诺、前仆後恭,女的则搔首弄姿,一副活像相中猎物般的色狼样。几乎每个人都当他是救世主的高高在上,不敢有所逾礼。
她,一身古板套装,白净的脸上是副黑色胶框眼镜,梳着过时的发髻,活像五十年代跑出来的老处女,满嘴仁义道德、教忠教孝的。然而细细端详……她蠕动不休的嘴唇细致性感,不觉的吸住他的视线,让人有股一亲芳泽的蠢动。若不是此刻,她一身正气凛然的模样,他还真有股上前抱住她,拆掉她脑後那团发髻的莫名冲动……
一个耐看、有想法、又内敛的熟女。他暗地欣赏的下注解。
「范先生,我想,你应该不会失信你的读者,更不是个不负责任、没有道义的男人吧?!」见范克竞发楞,沈然和又提高音量。
「范先生……」
「我没聋,不必这麽大声。」说着,范克竞慢条斯理的起身,往刚刚他出现的房门口走去。
「没拿到稿,我是不会走的。」沈然和扬声坚定的说,她可不怕长期抗战。
范克竞只是走进房间,关上房门……
好了,她又一个人被丢在陌生的客厅里。这个范天王不但嘴贱也没礼貌,看来她只能自己招呼自己了。於是她从茶几底下找出报章杂志,慢慢翻阅。她下定决心不拿到新稿,绝不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