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尘埃忽静心悄然
这少年的清俊绝无一丝阴柔,眉目怎能生得如此灵气逼人?让人看他一眼就立刻将自己贬为了蠢物。
还是那一袭白丝衣,只是那白太过青苍,像三九天里河沿石阶上挂的冷霜,看一眼就不敢迈步过去了。
小红发觉自己已经盯着那轮椅少年看得有些久了,真是失仪,忙将眼光转到别处,可那少年一开口,她又不自觉地看向他。
只听他淡淡地介绍自己:「在下江清酌,家父是万坛金酒坊的主人。」
江清酌……小红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觉得这真是个合适他身份的好名字。她感觉坐在地上看他,必须仰起头来,显得自己低微了,连鞋袜也不穿,一骨碌站起来,又觉出新的不妥当来——自己站着他坐着,自己像是他的侍女一样了。
小红打着赤脚在猩红绸毯上转了一圈,终於找到一堆码放整齐的木料,坐了上去,她的眼睛差不多可以与江清酌的眼睛一般高低了,只是两条腿离了地,晃在半空里,玲珑的脚趾上,一个一个指甲盖都是透明的,修成秀丽的花瓣型。她发现那少年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脚上,也不害羞。
在小红所在的大盛王朝里,没有女子缠足的陋习,也许贵族千金的脚要藏得严密些,那也只与身份体面有关。农户的女儿,尤其在南方,手和脚差不多的贵贱,下地做农活卷袖子打赤脚,被路人看见了也不会大惊小怪。至於住小市镇的姑娘,就要看家里的大人的管教和女孩自己的个性了,有自诩家教严格的就不许当众赤脚,夏天也不能穿木屐。像小红这样野了好几年的姑娘,即使原先受了严格训诫的,也慢慢松懈下来,对本来就不喜欢的规矩也就满不在乎了。
他的腿不能行走,所以才格外关注别人的脚吧。小红想着那少年的腿,心中升起一丝哀怜,静静地等他道出下文。
江清酌却没急着开口,他双手扶住轮椅的轮边,推着往前进,敲着铜钉的木轮奢侈地滚过猩红绸毯,他依旧是无动於衷的模样。他停在了小红身前,一只手伸进另一只手的袖筒里,摸出个胭脂盒大小的木头盒子来。
「拿去擦在伤口上,明天就好了,不会落下疤。」他把盒子托在掌心,送到小红面前。里面,想必是上好的金疮药了。
小红自江清酌进来後,就忘了自己脚上那道指甲划出来的血痕了,这时见他提了,虽拿出了药来,却不提他手下何婆子的错处,管他生得再好,也绝不能给他这个面子。
她把两只脚提起来,踩着身下木料的边缘,抱住膝,作出细看伤口的样子,这会工夫,那伤口已经结了一层淡黄的软痂,将血封住。她头也不抬,冷言冷语道:「不过是一处小伤口,我们小户人家女孩儿的脚哪有这麽金贵,伤了就伤了,损了就损了,不敢烦劳江公子施舍好药!倒是那何老婆子的脸,公子要是拿去给她擦了,还落个体恤下人的美名呢!」
给她擦脚的药让拿去给何婆子擦脸?她口下还真不留德。但这药真被何婆子拿去擦了脸,她小红还不屑拿来擦脚了呢。
那一对脚的脚尖,几乎要碰上江清酌举在半空的手了,他不缩手,也不把盒子放在她身边的木材上,就这麽一直举着,一双清澈的眼望住小红那一脸的倨傲。像是一场无烟无火的交锋,小红瞪回去,眼神也不能输阵。
就这麽瞪了一盏茶的工夫,江清酌的手也举了一盏茶的工夫,还是稳稳当当,不摇晃也不打抖,指尖留着不盈的透明指甲,末端方中带圆,修得好整齐。这五片指甲像五把薄薄的暗器,指着小红的脚,有股引而不发的危险。她坐在木料堆上,一面在眼神上与他较量,一面又要分出神来偷看他的那只手,真是忙不过来,不多时就撑不住了。
「你还举着,手不会酸麽?」还是小红先开口,虽是挑衅,心里也知道那是输了气势了。
江清酌却不答言,一直没有表情的脸,这时有了笑意,从嘴角漾开,让整张脸都有了生气。他举在半空的手忽然收成了拳,只留下一根小指,往小红的伤口上一挑,那道淡黄色的软甲就被他的指甲尖挑了下来。
小红还未感觉到疼,他已经飞快地伸出另一只手来,打开盒盖,用指尖挑出一抹淡绿色的软膏擦在那道伤口上。脚面上传来微凉的触感,不知道这是药膏还是他的手指太凉,又或者是她的脚在这初冬气候里晾在外面太久,本就凉了。脚趾尖勾住了他的袖口,他的袖筒里还是很暖的嘛。
小红没料着这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公子会亲手为她的脚擦药,一时愣住,不知要说什麽。正这时,打後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伴着何老婆子男人一样粗嘎的嗓子:「不能进去,我说你不能进去,你知道里面是谁麽就乱闯!」
「蹬蹬蹬」冲进来一个人,正是关蒙,他见了屋里这幅情形,先是一呆,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似的,随後那模样气得,脸色铁青,头发根都快竖起来了。
何婆子进来一把扯住关蒙的袍袖就要往外拖,关蒙怒火中烧里也有把子倔力气,往外一推,「哗啦」一声,何婆子抓着他半截袖子坐到地上了。
关蒙踩着毯子冲过去拾起小红的鞋袜,又冲到小红与江清酌中间,一巴掌挥开那江公子的手,一脚蹬出去,踢的是轮椅的轮子。要不是江清酌及时推动轮子先後退了三步远,他现在已被踢得原地打转了。
何婆子还在大声叫嚷着解释:「少东家,我不让他进来,这个人自己非闯进来,我拦不住啊……」
关蒙一面给小红穿袜子一面声色俱厉地斥责江清酌:「小红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她的脚也是你能碰的麽!」
好一顿鸡飞狗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