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盘故探新索旧情
小红忙又轻声安慰,好不容易劝住李妈,让她收了伤感,才继续道:「今晚我本只想回来看看家里好不好,了却这些年的思念就走。我离开了这麽久,现在还不适合突然现身露面,可是既然被李妈您撞见了,少不得求您为我守住这个秘密,不要对外人讲。」
见李妈啄米似的点头,就差要赌咒发誓,小红又道:「我还有事要办,不能久留。眼下,我还有一件事定要弄明白,求您据实告诉我——那年,我爹娘到底出了什麽事,怎麽会突然双双故去?」
李妈闻听,脸色一凝,抬头回想了片刻才道:「这个,老仆没有亲眼见过,可不敢乱说。」
小红见李妈有支吾的意思,不禁催促道:「偌大个宅子里,总有人发现出了事嚷起来叫人来。当年的旧事,烦您细细给我说说,不论是您见着的,还是听说的。」
李妈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来望着自己的鞋尖,不忍与小红对视的样子。却说三年多前,骆家酒坊坊主夫妇出事的当天早晨,坊主的独生女儿骆锦书——如今的古小红,打翻了书房架子上摆着的一坛陈年香雪酒。坊主勃然大怒,将女儿关进绣楼闺阁里思过,自己却与夫人外出访客去了。李妈只记得,坊主夫妇的马车回到骆家时,载着的已是两具没了热乎气的屍首,据说是坊主在访客归来途中突然发作了急病,一口气没倒过来就不行了。夫人受不住这个打击,一头碰死在车辕上。车到府前就引起阖府大乱,待寻来二老爷并报了官,再寻那当日赶车的车夫来对质,谁知那厮早已不见了踪影。
小红在心里思忖:什麽病能急成这样?在路上一发作,就连回家这会工夫都等不了了?再者,爹爹病发不治,娘再悲痛也该先陪着爹爹回家,为他操办好後事啊,怎能当时就寻了短见呢?娘再悲痛,也应该还念着我这个独生女儿的啊,怎能如此狠心扔下我就追随爹爹而去了呢?再有,我爹娘的屍首下午才进门,转眼间,家中的灵堂已布置妥当。那白布幔帐、棺木、白蜡烛就是立时去买也不能这麽快就齐全的啊!古大哥曾说内中定有阴谋,果然不假。
「当年一手操为我爹娘操持後事的,可是我的二叔父麽?」小红眼里透出冷光。
「是,里里外外都是二老爷打理的。听说那日二老爷在自个家听的府里下人来报信,当即在厅堂里嚎啕痛哭。先打发了下人回来,不过多久就带了许多的家丁匆匆赶来操持了。从装殓遗体,到布置灵堂,到报官,发卜告,二老爷事事亲力亲为,虽然事情仓促但也办的处处周详。那时我们下人们都直夸二老爷对大老爷尽心尽责,兄弟情深呐……」李妈忙不迭地回答,却不明白为何小姐的神色忽然冷了下来。
「李妈,我都知道了。难为他能张罗的那麽周全,这家业也不见败落,真真『辛苦』了。楼上是我从前住惯的房间,烦您帮我好好照看,别让什麽人碰坏了丁点儿。眼下我不能久留,改日再来看您吧。」小红对奶娘点了点头,算作别过。
「小姐,您还没说您这几年去了哪,都过的什麽日子呐,小姐……」李妈刚与小红重聚,见她布衣粗裙,灰蒙蒙的一双旧绣鞋,心头难过,更舍不得她走,伸手要拉,没拉住。只听「吱呀」一声,门板开了条缝,小红的身影已闪出了门外。她不敢大声呼喊,只能在门边向外张望,早不见了小红的影子。
李妈怅然若失,在门边僵立了许久,见小红真的不再返回,才郁郁地掩上门。回想适才情景也恍如一梦,只得落栓睡去了。
小红溜出李妈的房间,紧贴着墙跟挪到花园一角,她跳进来的位置,依照进来时的法子,又越墙而出。早先拴在小弄里的灰马不知何时自己挣开了系绊,跑到墙外边等着她。
「接着,去探探那福升大酒坊的主人玉家老爷吧……看他与骆家的百酿泉酒坊到底有什麽牵扯。」小红抚摩着灰马的脖颈,动作嫺熟地翻身上马,「去城西。」
不需小红勒转马头,灰马雪虎自调转方向,慢步向城西方向去了。它的四只蹄子在出枫陵镇前,被小红用稻草裹起,在郊野里跑了一天一夜,稻草早就散掉了。可入城後,小红又不知从哪寻来一大把稻草,重新将马的四蹄裹起。因此,雪虎驮着小红走在华城深夜的街道上,只留下「噗噗」的蹄音,
无甚穿透力,传不出多远去。
老远,已经望见前方那个朱门大户了,门上一边各挂一串红纸灯笼,上书着斗大的「玉」字。福升大酒坊,是这一带大型酿酒作坊里的佼佼者。而华城玉家,不愧是福升大酒坊的主人家。虽说门户与骆家差不多大小,门槛却明显高了三寸有余。循着院墙绕後去,便觉这宅子比起骆家的宅子大了两倍还不止。
因着两家都是买卖人,再有钱也算「下九流」的贱民,盖起房来院墙不可高过官员的宅邸去,所以玉家的墙头也不过两丈来高。隔着墙能望见玉家後园的假山尖。
刚过了二更天,正是夜深人静。这个时候,除了巡夜的更夫,一般的良民百姓哪有不歇下的。小红这次连投石问路都省了,将雪虎扔在墙外,轻车熟路的又翻进了园子。
玉家後园也有骆家花园两个大,甚至挖了老大一片水塘,在水上修了座小石桥。惨白的石头在月光下荧荧放光。
塘边是太湖石对垒起的假山,玲珑通透,高也快赶上骆家的两层小楼了。一条蜿蜒石阶伸向高处,只见那山最高最险之处,居然还建了一个小凉亭。此时月已升到了中天,月光全投在亭子顶上,亭子里的情形倒隐在阴影里,黑糊糊地看不清楚。
转头再打量园子的别处,只见假山群边十来步远处,栽着一株瘦骨嶙峋的老腊梅树。那树虽瘦,枝干撑开也颇具规模,料想没有百岁也有八十年的寿龄了。树下一具竹竿、绳索与木蹬板搭成的秋千,静静地垂在那里。
秋千是女孩儿家闺中游戏解闷的好玩意。这玉家,也有女儿麽?居然在後花园里搭了架秋千。小红当下被吸引着走了过去。
当年,她还小时,也只是在每年的清明寒食节上,随娘去庙里进香时,才有机会爬上庙前的秋千架小晃一阵,奶娘和丫鬟还大惊小怪地前护後挡,生怕她摔下地去伤着。她曾再三央求爹娘在花园里紮一架秋千,作为她专有的玩具,可大人总担心她一个小丫头顽皮大意,耍秋千出个好歹的,宁可剥夺了她的乐趣,也不能让她冒风险。
这时,花园里静得只有草虫低鸣之声,不见第二个人来阻挠她。到底,小孩儿的玩心一起,似乎什麽都忘了。她受了蛊惑般,将夜探玉家的初衷先搁在一边,也不担心被巡夜的家丁发现,且来试一试这架秋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