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陇上锦衣逐暮春
桑晴晴对於古家兄妹的过去充满好奇。初相识的时候不敢问,生怕触了他们的逆鳞,万一他们一走了之,不就又独剩下自己一个了麽?如今看来,他们对过去虽然讳莫如深,可并不是绝对的禁忌。不说,并不是不能说,只是太痛,谁都不会没事去挖自己的疮疤。她小心地问出她的下一个问题:「吃这个,生病了怎麽办?」
古小红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前方。桑晴晴吃惊不小,以为这一句已经触到了小红的旧创,惹得她生气或者伤心,正思忖着要怎麽小心地把这篇揭过去。却见她的眼神越过前面雪虎的背,聚焦在了更前方。桑晴晴随着小红的眼神望去,才发现雪虎早已停下。前面百多步开外的地方,满满当当的车马,将这丈把宽的小道堵了个结结实实。
古小红拍拍雪虎,将它带去一旁吃草。回头对桑晴晴轻轻道:「好多人,我们去看看?」
「好啊,说不定是北边来的商队,有新鲜玩意呢!」桑晴晴松了口气,欣然应道。
乡间小路不比官道,难得有如此庞大的车马经过,小孩子家最爱热闹,登时拉拉扯扯的躲到一边的桑林里,一边蹑手蹑脚地摸过去偷窥。
临得近了,才发觉这支队伍比从前见过的商队都还要庞大,五辆华丽的马车一溜停在路中央,车边各有一些家丁丫鬟打扮的下人簇拥着。似乎是走在最前的那部马车出了毛病,正有三五个年轻力壮的家人围着车轮,又敲又打,又推又抬。
「哎,看着不像是商队,倒像是搬家。」桑晴晴拿肩撞了撞身边的小红,「镇北香椿街的那套园子卖了,听说是个京里的大官买了。」说着拿小手偷偷指向刚从最大的一部车里迈下来的青袍老者,示意小红看他。那老者虽然穿着青衣,但衣料缀满了闪着珠光的蝙蝠暗纹,猜也是极其华贵的。
「难道就是他?可既然在京里做大官,又来枫陵镇做什麽?」古小红边悄声回答,边拿肩膀蹭了回去。
「自然是太老了,做不动了官了咯。嘻嘻,你看,老长的白胡子。」桑晴晴与古小红都认定眼前这名青袍老者便是那做不动大官的老头了。桑晴晴只是不解:「不明白这些大官怎麽想的,京里不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麽?偏要跑到乡下来享福。」
两个女孩偷看嬉闹了一阵,便觉得无味了。这群人都是那麽严肃,从那老者到仆妇家丁无不木着脸。亦或者,是阴着,板着,沉着?这许多人竟没有闲聊打混的,队伍安安静静,只有骡马嘶鸣踏地和敲打车轮的声音。这热闹,一点都不热闹。
她们摸回雪虎停驻的地方,打算圈马绕路回去。今天已经耽搁回家了,怕古大巴惦记。
没想到,雪虎还在老地方攸闲甩着尾巴,它身边却多了一个瘦瘦的身影。
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着青色粗布长袍,青巾束发,手里捏着着一柄竹骨摺扇,一摇三晃踱着,风度潇洒也恍如一杆翠竹。
「没料到这僻野乡间的景致也别有风味嘛。」他口中自言自语,脚步转向不远处的小河,深吸口气,双手缓缓抬起,拉足架子,摇头晃脑地吟诵起诗文来,「船移分细浪,风散动浮香……」
顷刻,他驻了足,吸了吸鼻子,又缓缓低头确认了下,清俊的小脸登时抽搐起来,扇子也差点脱手坠地。
「这是谁家的马?」少年一步跳开,手舞足蹈地蹦着,嘴咧成了瓢。只见他小心翘起一条腿,鞋尖已污了一团屎黄色。他连问了三次,古小红和桑晴晴才姗姗来迟。
桑晴晴偷偷给那少年相了相面,再看看周身的行头,双手不觉就往腰上一放,挺起腰板。
眼前的少年眉目清秀,好一张白净的面皮,衣着却朴素得紧,虽然也是青色的袍子,可料子明摆着是粗布。看他手里还装模作样地执了柄摺扇,想必是刚才那个青袍老者家里的下人,顶多不过是个书童罢了。
「是我们的马,你嚷什麽?」桑晴晴气势夺人,一步踏了出来。
「你们的马,怎麽在路中间就大解?」少年踮着那只脚尖,开始东张西望地找着什麽。见了这样的两个女孩子,他起先的一腔愤懑先化去了一半。
「救……大姐?你说什麽呢?」古小红皱皱眉头,心想这少年怎麽前言不搭後语,两弯秀眉拧起条小小的波纹。
「算了算了,无知的乡下丫头。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少年轻声说道。只是这轻声,却轻到恰好能让两个女孩子听见。眼见找到了想要的,他急忙跳进了桑林。原来是踩中了道路中央的一堆不知来历的米田共,脏了鞋子,正要往树身上蹭鞋呢。
「你凭什麽说是我们家雪虎拉的?不辨清楚就先红口白牙地骂人。」她们虽然听不懂後面的「子曰」,前面的
「无知的乡下丫头」可是明明白白的损人。
「那摊东西就在路中,你们的马又站在边上,不是它,难道还是我麽?」少年理直气状,蹭得更用力了。
「我们家雪虎很乖,平时都在路边拉屎,绝对不会在路中央拉的。」古小红还是耐着性子,平心静气地解释。
少年听了嗤道:「难为你们生得乾乾净净,可没教养的野丫头就是野丫头,能调教出什麽有风度的乡下马来?」
少年兀自一边蹭着鞋底,一边扯下几蓬青草来擦拭鞋尖。没料想一旁两个女孩子的脸色都变了。古小红的脸惨白,桑晴晴的脸通红。自幼失怙是她们童年世界里埋的最深刻的痛,却被这个不讲理的小书生以最轻蔑的方式提醒。
古小红探手进布袋,拈出一枚铁钉,「嗖」一声投了出去,正中少年的裤脚,铁钉嵌入树身一寸有余,恰好将他的脚固定在了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