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年‧公車站牌 — 那年‧公車站牌 (28)

28

除了衣柜、鞋架、书桌、床舖、空气之外,最後还有她自己的牙刷和漱口杯。我不知道她怎麽刷牙,刷毛可以被她弄到没有柔软性可言,一根一根刷毛全都纠缠在一块。照我看刷毛损伤的程度看来,她的牙龈应该时常流血。

她的牙刷会放在漱口杯中,漱口杯里竟装着五分之一的水,有水没有关系,我惊讶的是水里有漂浮物。有漂浮物的水就是脏水,庆幸的是放在漱口杯的牙刷,刷毛是朝上,要不然我真的会发火。

我把雅玲叫来浴室碎念了一下之後,我教她怎麽刷牙,刷牙要用柔劲,不是用力气。刷牙完,最好再用牙线清洁牙缝,不过现在的人很懒,早晚有刷牙就该偷笑了。不好好注意自身口腔卫生,就等着看自己的牙齿一颗颗蛀牙,然後眼睁睁看着牙医师一直数钞票。

雅玲上下排左右边两边的倒数第二颗牙齿,也就是大臼齿,共四颗,补过银粉。没有正确刷牙,不蛀牙才怪,我问他补多久了,她说很久了。我说我帮她打电话预约,陪她去把牙齿弄美观一点,我顺便也去洗牙。

通常补蛀牙,牙医师会建议先补银粉再补树脂,因为树脂是酸性的可能会侵蚀牙齿。银粉是黑色的,比较耐磨。树脂是白色的,比较美观。

再来我帮雅玲把漱口杯洗乾净,并且严厉地跟她说不要再让我看到杯子里有脏水。念完她的隔天,她买了一打牙刷回来,原本坏掉的牙刷她换新的,牙刷再用到坏了就又有新的可以换了。

「老爷,你怎麽跟妈妈一样会一直念啊!」雅玲说。

「念是为你好,如果你觉得哪句说的不对,你尽管走出这里。」重话一出,她就不再说话。

雅玲趁我不在家的时候,闷不吭声的把马桶刷得很乾净,直到我进浴室发现马桶亮如新,我才知道的。

不知道她究竟是在无声抗议?还是暗自悔过?我想以她的表情来看应该是无声抗议的成份居多。

雅玲很喜欢安室奈美惠和滨崎步,安室来小巨蛋开唱,她邀我一起去,我说不要。原因其一,演唱会的票价比海洋公园还贵个四倍;其二,我没有听日文歌的习惯;其三,若真的要我不顾一切砸钱买生平第一张演唱会门票,我会买周杰伦的。

我听的歌,弹的歌,大多都来自於音乐奇才周杰伦。离开舒涵之後,最常听的歌曲就是「安静」。

雅玲说门票她买,我只要陪她去就行了,我还是不要。一件衣服的钱我都舍不得让她花,更何况是贵到不像样的演唱会门票。我觉得面包一直都比爱情重要,然而在她心里却是跟我相反,她曾说过她可以跟我一起挨饿受冻。

演唱会那天,雅玲另外带了衣服去公司,想必是要去会场穿的。一下班直奔小巨她直奔台北小巨蛋,学校的课都不去了。

演唱会十一点多结束,雅玲打来要我去接她回来,我开车去南京东路和敦化北路的大十字路口。她跟我报的方向说是在右边,结果她在左边,我多绕了一圈才找到她。

我一看到雅玲的样子就有点生气,她穿着白色背心搭白色短裙,好身材一览无遗,崭露一双修长的双腿,引起路过的男生眼睛一直盯着她看。她上半身已经穿上外套,但下半身的裙子短到只要有风一吹就会看到内裤。女孩子一个人深夜站在路边,根本就是大野狼正在寻找的小绵羊,一只待宰的羔羊。

雅玲一坐上车,我表情严肃,「看演唱会一定要穿成这样吗?你不知道这麽晚了一个人站在路边很危险吗?」

「看演唱会里的女生都穿这样。」

「别人我不管,我只管你。如果我不在乎你,你想穿怎样,我一句话都不会说。」

「对不起嘛!」她挽着我的手,开回家的途中我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雅玲感受到我的怒气,回到家也不敢跟我撒娇。连睡觉一向抱着她睡的习惯,这晚我没有遵循,冷战持续,冷到中间隔了一道冰墙,冰到连空气也是零度。

直到零晨两点多,我不经意的翻了身,无意识习惯性搂着她,我才知道她一直没有睡着,「你怎麽还不睡?」

「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雅玲闪烁着泪光。

「没事了,不要哭,快点睡,明天还要上班。」我亲了她。

冷战不会解决问题,只会两败俱伤。

演唱会事件後的下个星期六晚上,雅玲跟几个同事们约去东区吃饭,我特别叮咛她,只能喝两杯,绝不能喝到醉。她知道我不喜欢酒,答应我点到为止,不会喝醉。

十点左右,我又接到她的电话,听她的声音我知道她已经有些醉了。我很气,但我更担心她。

「其他同事呢?」我问。

「已…已经散会了,他…他们都各自回家了。」雅玲话中掺杂着酒意。

「你跟我说你在哪里,我马上去接你回来。」

「这里是…这里是…」她无法清楚描述地点。

「你静下来,你看看旁边有没有门牌,告诉我上面的地址,然後在原地不要乱跑,我马上就到。」

我发动车子大踩油门,车速快如疾风直奔台北东区,还好我路很熟悉,很快就到雅玲告诉我的地址。视线左右来回的寻找,我看到她趴在一台机车上,我赶紧去扶她,「你还好吗?怎麽喝成这样…」

「我只喝一点点,我没有醉!我没有醉!」她解释着。

「好,好,你没醉,你没醉,我们先回家。」我把她扶上车。喝醉的人都会说自己没喝醉,果然是真的。

周围的路人一直盯着我们看,他们的神情似乎把我看成是个诱拐酒醉少女回家的坏男人。不用多说,这种场景我一定又是快如疾风的开车扬长而去,雅玲上车後就完全不醒人事了。还好她睡着了,要是她喝到会吐的状态,然後不小心吐在车上,我一定会发疯。

很快的,我把一身酒味又不醒人事的她扶上楼,再把她抱上床休息,接着拿热毛巾帮她把脸擦一擦,再把她的衣服脱下来,盖上被子。

酒味在房间里漫延,我实在受不了,我拿熊宝贝衣物清新喷雾当作空气芳香剂中合一下飘扬的酒味。这房间住了这麽久,第一次有酒味在此放肆,越闻越不高兴。

这一晚我没有睡在雅玲身边,当然也不是睡车上,因为我还要照顾她,如果她醒来看不到会很着急,所以我趴在书桌上睡。趴到手麻脚麻,我乾脆躺在地板上睡,拿外套当棉被。

早上八点多的时候,雅玲睡醒了,她把我摇醒,「你怎麽没有睡在床上?」

「你清醒了吗?」

「嗯。」

「你先去洗澡,把你身上的酒味洗掉。」我表情略显不悦。

她知道犯了我的大忌,乖乖的去洗澡,也明白等一下我会火山爆发。她洗好澡出来,我马上开火,再次感受到比上次更强烈的怒气,而且是一发不可收拾,「你知不知道昨晚喝醉趴在路边很危险?你都不会保护自己的吗?是谁答应我不会喝到醉的?结果呢?还有,以後你想出去玩就要有本事回来,不要再把我当车夫叫我去接你。我慎重的警告你,你再给我喝到醉,我们就不要在一起了,听清楚了没有!?」我火力全开,言语毫不保留,雅玲吓到哭了,「你不要动不动就哭,难道我有说错吗?不要再哭了。」我太生气了,完全不理会她的情绪,甩了房门到楼下吃早餐。

近一个小时後,气差不多消了,回到房间,雅玲趴在书桌上涕泗纵横,我没有过去安抚她,反而安静的坐在床缘。

听着雅玲的哭声,约莫几分钟,我收起了没来由的倔强,心里滴咕着,「我刚刚说话是不是太过份了?」於是我走到她旁边,摸摸她的背,「对不起,我刚说话太过份了。」

雅玲很快的转过身来,又是泪汪汪的画面,「我有跟他们说我只喝一点,可是他们一直灌我酒,一直灌我酒…我也不想让你生气…」

「如果你不会挡酒,以後这种餐会就不要去了。昨天一接到电话我真的很担心,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我紧紧的抱住她。然後,我的肩膀又因为她的泪水滴湿了一大片。

冰冷的空气暖和了之後,我帮她买早餐,喂她吃早餐,接着把她抱上再一起睡一会儿,结束这有始以来最激烈的争吵。

我以为一觉睡起来所有不愉快就会湮消云散,原来这只是表面看起来没事而已。事後的隔天雅玲写了一封信放在书桌,写出她所有的感受,也是有始以来最激烈的无声抗议。

我是老爷私藏的洋娃娃,不能犯错,不能哭,不能闹,不能擦指甲油,不能喝咖啡,不能喝酒,不能不会泡牛奶,不能晚点回家,不能穿布料少一点的衣服,不能请我爱的人来接我回家,不能买衣服给我爱的人,不能和我爱的人走在一起,不能和我爱的人看一场演唱会,不能知道我爱的人的心事,只能乖乖的听话,不然会被老爷轰出家门。洋娃娃只是一个小女孩,小女孩要如何适应有如训练有素、有规矩、有规律的军队生活,一切只能听从长官的命令,而我爱的人就是那订下所有规定的长官。我好想念妈妈,以前妈妈总是把我抱在手掌心上呵护、疼爱。为什麽我爱的人不能跟妈妈一样疼爱我?为什麽我爱的人只爱电脑?为什麽我爱的人只爱车子?可是,我好爱好爱老爷,好害怕哪一天再犯错一次就真的被轰出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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