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悲泣之砂 — 刺青

对街的少年小菇为了刺青的事儿最近伤透了脑筋。

活在现世代的少年人们总是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冒出新型的困扰,有点像是打街头篮球时遇上的精壮老黑,速度之快,别提防守了,就连想犯他一规也常常扑一个空。

「啪」的一声,满心以为已经犯上一规,可以暂时阻绝老黑的轻松两分,然而,打到的却是队友的头,在眼前晃荡的,则是老黑如羚似鹿的精肉好脚,跃起一公尺高,漂亮扣篮得分!

反正,少年时代的困扰在成年人的角度看来,不就是这麽一回事。

基本上,目前困扰着对街小菇的,就是如何在刺青与爱情两者之间取得平衡的复杂处境。

「你真的爱我吗?」与对街小菇同样年纪的高中小女生这样柔顺地问着他。

手上拎着洗车水管的小菇在午後的阳光下点点头。老爸的车洗得乾乾净净,在阳光、水幕映照下,偶尔出现短暂的美丽彩虹。

「会永远的爱我吗?」小女生不放松地追问着。

「当然啊!」小菇不耐烦地说道。

於是乎,下午三点四十七分的微风之下,十六岁的小菇就和小女生订下一个看似象徵永远,实质上是「永远麻烦」的约定。

「那麽,」小女生的眼睛亮出明亮的光采。「我在身上刺青上你的名字,你也在身上刺上我的名字。」

如果不答应的话,说永远爱她不就是假的了吗?

可是,我的确会一辈子永远爱她的呀!

如果真要刺青的话,是要刺上中文名字,还是英文名字呢?

如果真要刺青的话,要刺在哪一个地方?

如果真要刺青的话,费用是论字算,还是有其它的算法?

刺青会不会痛?

带着以上的问题,小菇躲在阴暗的树荫底,从下午等到晚上我打工完回家,在我停好车打算进门时突然叫住我。

「喂!」他在暮色里这样叫了我一声。

「刺青是吗?」听完小菇简略的叙述,我在街灯下懒洋洋地说道。随即又觉得用这种态度面对这类型的问题未免太不讲义气。再怎麽说,也是个平常耐心听我瞎掰的小伙子,而且,小菇母亲偶尔送过来的手制鸡卷也挺可口的。

昏黄灯光下的小菇依然耐心等待我的回答。

「女孩子是吗?」我又问了一句。

「应该说,」小菇坚定的说道。「是我相守一生的永远伴侣。」

「考虑过了吗?」我说。「问过你爸妈了吗?知不知道,一旦刺了青,可是永远褪不下来的印记了哟!」

「你是怎麽了?像个老太婆似的,」小菇没好气地说道。「不答应就算了!」

结果後来还是点头答应了。原来,来找我的原因不是为了听我的意见,只不过是因为西雅图的刺青店一定要有成年人的陪同才肯替少年人刺青。当然小菇不能找自己的爸妈,这档子事情,如果被他们知道了,大概会被禁足禁到三十岁吧?

「我不是要求你的同意Permission,」小菇用的这一招,是典型的美式青少年爱用剧本。「只是要求你的祝福Blessing…」

当然,除了祝福,还要签一下同意书。

签着同意书的时候,我不禁哀哀地叹了一口气。

也许被禁足到三十岁的,会变成是我吧?

刺青的地方要去哪儿呢?我工作的伤心酒吧有位常客给过我一张名片,上面用美丽的点状笔触写上刺青店的店名。

「刺青法朗哥TheTatooFranco」

反正第二天是礼拜天,也没什麽事,於是我就答应了小菇的苦苦哀求,带他到这家位於西雅图市中心的「刺青法朗哥」。

看来,小菇这次是下了天大的决心了。除了提出银行所有现金外,他还自己花了一晚上的时间设计好了自己的刺青图案。

「这个图案,我想要刺在背上,」他比划着背上「大椎穴」再上去一点的位置。「是一朵心型的玫瑰花,上面有她的名字再加上爱情,所以是『温蒂&爱情Wendy&Love』。」

我和小菇并肩走在波多黎各街上,一边看着那张图案。

「可以吗?」小菇很诚心地问道。

「自己喜欢,才是最重要的。」最後,我这样滑头地说道。

刺青店位於波多黎各街的尽头。大大的手绘招牌写着。「刺青法朗哥,刺青是人生的一切,其余只是细节。」

最好笑的是,「刺青法朗哥」的老板名字却不叫法朗哥。

「我叫麦可,」穿着紫背心,身材像堆巨型麻糬的老板这样说道。虽然名字不一致,身上倒是挺合乎形象地布满花花绿绿的刺青。

胖老板麦可看了看小菇自己设计的图样,点点头。

「这可以做,」他很有自信地说道。「要的话,连彩色都可以做。」

彩色的话,就有许多的变化可以谈了。胖老板愉悦地说道。因为刺青本身,是一门以人体为画布的美妙艺术,和传统的纸、木板、布面等材质相比,刺青又要多出那麽一点「无怨无悔」的东方哲理出来。

他从身後的书架中取出一本巨大的彩色专辑。

「因为一刺下去,就不能回头了,前一阵子,在纽约才发生过把『飞行爱尔兰人FlyingIrish』刺成『油炸爱尔兰人FryingIrish』的悲惨个案。」他随手翻出一个连脸上都刺满图案的人脸,老实说看来有点恶心。「科技再怎麽进步,刺青这一行也还没发明立可白这玩艺儿吧!」

「所以刺青师傅同时也得是拼字冠军是吗?」我说道。

「如有必要,要求大学学历也不是件过份的事喔!」

描图案的时候,倒是发生了件令人心惊胆跳的事儿。

「图案没有问题…」胖老板麦可在小菇的背上用彩笔描着,一边咕哝哝地喃喃自语。「温蒂,W…A…N…D…Y…」

「喂喂喂!」我和小菇同时急忙大叫。如果把温蒂Wendy拼成汪弟Wandy的话,本来应该在空中悠然飞行,却因意外惨遭油炸的爱尔兰人就要更死不瞑目了吧?

「嘿嘿!」胖老板奸奸地笑着。「只是开开小玩笑…」

小小的刺青店中空气挺闷。小菇趴在刺青台上,脸色有点发青。胖老板将颜料调好,把电动刺青针打开,高速的转针声刺耳地传遍了整个空间。

针头缓缓地接近小菇的背部,向来我就不习惯这种血腥的场面,所以在这一霎那间将头转开。

然後,「咚」的一声,胖老板惊叫出声。

原来,爱情至上的小菇同时也有着极严重的血液恐惧症,在第一针的血冒出来的那一霎那,我们的小菇先生就此口吐白沫,整个人休克过去。

虽然扛着一个十六岁小男生走过波多黎各街是件极难忘的经验,但是街上的西班牙裔年轻小伙子们热心地助我一臂之力,倒也没花上多少力气。之後过了好些天,我也就把这码子事给忘了,毕竟,人生还有许许多多事情比起十六岁小毛头的爱情刺青还要重要一点吧?那以後有好长一段时间小菇看到我就满脸通红地躲得远远。至於他那个小女朋友温蒂小姐,几年後倒是在加州的上空海滩见过一次面,当时我以极度技巧的手法看遍她的全身,也没有发现有什麽刺青。

时光匆匆地流逝,小菇到纽泽西上大学之後,我就没再见过他了。那张小菇自己画的,原先会一辈子留在他背上的「温蒂&爱情」原稿一直在我这儿,经过了这些年,那幅画儿的蠢像倒也一直没变。

连这类型的天才行为本质也一直没变。

主演「我爱罗珊」闻名当世的罗珊阿诺,和丈夫汤姆阿诺离婚後,屁股上刺的「汤姆」字眼一直没听说她如何解决。

性格小生强尼戴普和薇欧娜莱德热恋时刺上的「薇欧娜」刺青倒是随着恋情的泡汤,已经花了大钱做雷射手术处理乾净。

而我的朋友艾伯先生的例子却是个万中不得其一的幸运个案。

艾伯先生年少时没有血液恐惧症,又凑巧有个女朋友叫玛莉,是以在他的私人部位就端端正正地刺上了个玛莉Mary。

现在,艾伯先生要结婚了,幸运的他,找了个老婆名字叫做玛西Marcy。所以,虽然年轻时做过傻事,却很幸运地只要加上一个C字,一切就可以蒙混过去。

古老的传说中说过,恋爱中的人没有时空的概念,发作得最厉害的时候身边的人完全不存在,时间则停格在「永远」。

不过,醒过来的时候就有一点麻烦了。

有一年的夏天,在加州旧金山街头发生过这样一个故事。

风光明媚的夏日街头,颜色鲜活开朗。渔人码头上,开过来一部美丽的黄色波丽露跑车,开车的美国男孩英俊潇洒,身旁的金发女孩则夺尽了四周围的夏艳丰采。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车牌上写着:「GENA,吉娜。」

另外一件美中不足的事是,旁边还有人自作聪明地做了直线性的推理。

「好棒的车子,」这句话,是对男孩说的。紧接着,又向女孩说了句不合时宜的话。「你真是个幸福的女孩啊!吉娜。」

「啪!」的一声,男孩挨了女孩一记响亮的耳光。女孩怒气冲冲地打开车门。

「我受够了!再也忍不下去了!」她对男孩大声吼道。然後,又转头向好事者大声说道。「还有,你这个蠢蛋,我叫丽莎,不叫吉娜!」

当时,我和无辜的男主角就这样楞楞地看着漂亮女孩拉了拉紧身迷你裙的下摆,气冲冲地走掉,两个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我喃喃地对他这样说道。

也许自作聪明做这样的推理是我的不对,可是谁会晓得车牌上写着吉娜的车主新交的女朋友叫丽莎?

男孩抚着红红的脸,那付可怜兮兮的表情过了好些年依然深深烙在我的脑海里。

「没关系。」最後,他这样说道。「至少当时没去刺青。」

我想了很久,才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

虽然挨了一个耳光,总比结婚前还得在私人部位刺上一个大大的C字来得好些吧?

的确是蛮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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