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见面>>>
『你都唱很悲情的歌。』
认识琉也一段时间了,已经习惯将每天日子里的大小琐事、生活点滴累积起来,当作下一次和他的话题。像是自从找到对方以後,才顿然大悟,原来过去一直都缺少了"那点什麽"。
而他对於我,就是"那点什麽"。
我们乐此不疲这样的关系,要好到连青莲都会忌妒,但实际上陌生到我连琉的年龄、长相等等都不知道。
还称不上是爱,比较适当描述的词大概是「寄托」。
『悲情?你确定你没有弄错形容词吗?琉小弟?』
心情不好时,我便唤他小弟,当他设法讨我开心後,我就叫他大哥。
带着些微醺的醉意,我蹲坐在马桶上,一手遮掩着耳朵,想阻挡门外夜店放的震耳节奏音乐。另一手则将手机牢牢紧靠在嘴唇旁,拼命地想将话讲得清楚。
『我刚刚唱得明明是快乐的歌,幸福的歌!快乐的歌!』我大吼,重复了"快乐"这两个字好几遍。感觉心情乱糟糟的,讲得一点也不快乐。
『就算旋律、歌词是美好的,给不开心的人唱,听起来都像在哭。』他说。
『你又躲在厕所里面?』他问。
一直以来,马桶和四面围起来的小小空间,连一坪都不到的,就是我最热爱又能喘息的世界。
被欺负,我总是躲在厕所里面;被排挤,我还是躲在厕所里面;压力太大想放松时,也会躲进厕所。原本只是逼不得已,委屈自己躲在一个别人看不到、笑不到的地方,最後竟然变成一个转换心情的地方。
『恶。』我没回话,倒是乾呕了几声给他听。
『青莲呢?你该下班了吧。』此时的琉很反常,从语气中听得出他的关心,这一点也不像他。我所认识的琉,应该会在此刻吐我嘈,可能会说"你酒量真差,乾脆马桶水也喝一些,也许会清醒点",或甚是"嗯哼,欧巴桑,都几岁的人还学年轻人尬酒,你不知道你的新陈代谢已经开始退化了吗",诸如此类的开玩笑话语将气氛转成轻松,讨我开心。
可他现在却严谨的教导我大量喝水,如何安全回家的方法,这根本不是我认识的琉,像是变了另一个人,而这点转变,肯定是他常常提到的那个女人而影响他什麽。
因为这样,我突然觉得很不开心,有些难过,有点生气。
『我现在不想跟你讲话。』我说,语气不耐。
另一端的琉显然有些被我吓着,我从来都不曾用这麽严肃的态度跟他通话,或许我的回应让他注意到他今晚有些反常,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道:
『欧巴桑,赶快回家啦,嗯?你乖一点啦,虽然你没什麽姿色,但是坏狼可是饥不择食,完全不挑的耶。』
恢复到油嘴滑舌的调调,他嘻皮笑脸地,想惹我笑。
『我就是不想回家,怎样?。』
『最好被随便哪个路上的流浪汉抓去先奸後杀,绑胶带灌水泥,然後被扔进海里。』我说,说得很快。
『完全没有人知道我人在哪里,别人不知道我是谁,也根本不会有人有兴趣知道我消失在哪里!』说到最後我情绪爆发,尖叫出声,我也不晓得为什麽要这麽生气,後面几个字黏在一起连我都听不懂。
眼眶微湿,糟了,我竟然将内心最不该发泄出来的东西讲出来,这麽让人感觉沉重、无法接话的负面情绪,但都说出口也无法挽回了。
我脑子里不断猜测着琉接下来会做的反应,推测往後我们俩的关系,我悲观的认为我和他已经有了疙搭,我讨厌破坏平衡的感觉,无法随便笑笑当作开玩笑了事,以後就算再怎麽想忘记也忘不掉。心情整个往最黑暗的地方走去。
奇妙的,思考这些竟然让我冷静下来,酒也醒了,更下了快速的决定。
该是终止这种游戏的时候了,宁可先伤害别人也不要换我难过,再跟他接触下去,我会变得不再是我。或是,变成那个真实的我。
『不准说。』
我什麽话都还没说出口,琉就已抢先说话。
『不准说。』他又重复了一次。
我失笑出声,有些无可奈何的道:『你又知道我要说什麽了哦?』
『笑了哦?还会笑嘛!』他说。
他宠溺的态度,让我不知为何,眼睛又开始发热。但跟刚刚的感觉不同,原本是因为替自己难过而想哭,现在则是因为高兴想哭。
『好啦,你乖,哥哥买可乐给你。』大概是因为我笑了,他继续用像宠小孩子讲话的娃娃音跟我讲话。
『这麽寒酸,可乐!』我不以为然的哼一声。
『好吧,那你想要什麽,我买给你。』
琉的语气听来很不可思议,这种任谁听来都像是敷衍的话,却让人觉得他是认真的。也许,会这麽想的我,才是真正不可思议。
『你知道吗,有的东西就是必须在对的时候得到,才会满足。』我说。
『什麽意思?』
『我总是很羡慕那些拿气球的小孩子。』
『一颗有颜色的圆气球大概2、30块,史奴比的要100块,凯蒂猫的要150。』我继续说。
『小时候没机会拿,看到别人拿气球就会想要,可是我一直说不出口。如果有人不小心松开了那条线,让气球飞走了,我就会很开心。』
『兴灾乐祸啊,你真坏心。』他笑着挖苦。
『不是,是那颗气球没人拿了,我就会觉得已经变成我的。』
『你怎麽会有这麽卑微可怜的想法啊,这麽便宜的东西,哥哥买给你啦。』琉语气乾脆。
『所以我刚刚就说了啊,有的东西就是必须在对的时候得到,才会满足。现在的我也可以自己买,但是,永远没办法买给小时候的那个我。』
『你很难讨好耶,欧巴桑。』他吐了一大口气,有些无奈。
『那麽就正常点罗,请我看电影,吃饭,看夜景之类的。』我只是随口说说。
『好,告诉我地址,我马上去接你。』他却这麽说。
在冷得要命的电影院外露天广场,我穿着引人注目的服装和超短裙,和一件硬跟Arno抢来的男性外套批在肩上,双掌不停地互相挲揉取暖。
真是疯狂的行径。
才刚跟琉约好在哪间电影院,甚至连有哪些上映的电影都不知道,只约好看时间最晚的最後一场午夜场。我冲出KTV,跟青莲简单说明理由後,便急急忙忙拦了计程车来到这里,就怕赶不上。
手上握着已经买好的两张电影票,我待在要进去电影院的门口,紧盯着每个进去的男人,有些人闪避我的眼光不自在的加快脚步,也有人不怀好意向我搭讪,被我冷淡拒绝。
快点来,快点来。我在心中祈祷着,等待的时间很漫长,心中的不安和烦躁一直扩大。
手机响起,又一个没看过的号码,我很快接起,急躁道:『你到了吗?』
『我会比较晚,你先进去吧,我等等到,哪一厅几号?』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似乎听见他旁边有女人的声音。但由於广场人声太吵,我也无法确定,只好有些失望的答好,告诉他位子後,一个人怅然若失地走进电影院。
我们的座位在最後一排,望着身旁空荡荡的位置,直到灯熄了,突然觉得眼前正在拨放的电影有些刺眼,然後,有一个男人从前面走来,我屏息,逆光下看不清他的脸,直到他走到我旁边,我几乎已经要出声,将从刚刚在广场就哽在心里头反覆好几遍的"嗨"说出口,却听见一个和琉完全不同的声音。低沉平稳好听的嗓音。
『不好意思,借过。』原来只是一个陌生人,当我面前走过,走向另一个女孩子的旁边,他们俩窃窃私语的甜蜜笑声,感觉刺耳。
电影演了什麽我不清楚,因为太亮;电影讲了些什麽我不知道,因为总是太吵。
而我旁边的那个位子,直到灯亮,一直都是空的。
『他竟然敢放你鸽子!』
回到家,青莲听完我的遭遇,比我还生气,然後我不禁拥抱住她。
『茉茉没关系,这种人我见多了啦,一定是网路恐龙,讲得自己帅得乱七八糟,结果连见个面都不敢。』
青莲轻拍着我的背,讲了一堆琉的坏话,让我笑了,渐渐也没那麽难过了。
『啊,为了骂一个丑男害我口好渴。』青莲吐了舌。
『我去买饮料吧,阿清那边,你要喝什麽?』
阿清是我们家附近的摇饮店店员,是个GAY,由於我和青莲是熟客,再加上他能目睹我们上妆和卸妆的两种貌,久了变像朋友,我们每次都会闲聊乱哈拉一番。
『阿清,两杯龙舌兰外带。』我嘻皮笑脸的说,不在乎已经半毁的恐怖妆容。
头发挑染着夸张颜色的长头发阿清,做好几杯饮料後,回头,对我翻了个白眼。
『还喝不够啊?』他说。
『酒味很明显吗?』我闻闻手腕袖上的味道。
『你看起来像刚泡完酒缸,然後又去高空弹跳,哭完一回的样子。』他指指我一头乱发。
听完他的诡异形容,我笑道:『有这麽糟啊。』
『还有,我这边是健康摇饮店,不是Pub,呐。』他伸手递给我两杯饮料,热可可。
『青莲月经应该来了,拿回去给她喝。』
『阿清,要不是你是GAY,我们的好姊妹,人家一定以为你是变态。』
『贱女人。』他说,我笑了。
店里的电话响起,阿清接起来,在小桌上写下客人要的饮料,我将热可可轻轻贴在脸颊上,温暖的感觉很舒服,像是刚刚被放鸽子的坏心情是假的一样。
正打算不打扰阿清,准备转身要回家的时候,身後的声音让我整个人一震。
『无糖绿茶。』
那是一种酷似女孩子般的尖细嗓音,语气简短冷淡的很陌生,却又是那麽的熟悉。
『冰块呢?』阿清挂上电话,面对我的神情突然眼睛一亮。
『少冰。』阴柔的语调,酷酷的。
身後的男人脚步缓慢,从後头走近,直到走到我身旁站定,一阵清淡的香水味随风吹抚过我的鼻尖,我艰难地转头望向他,脑袋一片空白。
从来没看过长得这麽漂亮的男人。
个子瘦高,身高绝对有180以上,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很深邃又带点故事,像梁朝伟,鼻子挺直像刘德华,恰到好处的嘴唇像金城武……。
震撼,只有这个字眼能形容我此刻的感觉。
大概是我的视线太明显,眼前的男人低头朝我一瞥,接着面无表情的转开。
他不知道是我。
心脏跳动的声音大得惊人,我呆愣在原地,继续观察着他,盯着他好看的皮靴,偷偷打量起他,时髦的穿着,戴着手环和戒指,指甲乾净发亮,好像有擦透明指甲油,黑到发亮的头发,然後然後……。
直到他不耐的瞪了我一眼,我才吓着地赶紧把视线转到地上。
就这样,我头低低的,完全不敢乱动,直到等他结完帐,拎着饮料离开,才敢再次将眼光重新回到他的背影。
『欸,茉茉,那个男的超帅的耶!你有没有看到?』身旁的阿清不断惊呼他的容貌,没发现我的心思。
对着刚刚才承诺过而最後放我鸽子的男人,正近在眼前,而我却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相认,或者直接冲上去痛扁痛骂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