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几次约柏嵩不出来,後来我们也没刻意去找他了。
後来,我们是完全没见到他,也完全没和他联络了。
成绩出来後,理所当然森棋是最高的,而小垒读的是高职,跟我们的考试系统不同。森棋可以报上国立大学,而我只能够从私立大学之中报上好一点的科系,跟国立大学完全无缘。
「别灰心。」森棋听我说了自己的成绩之後,脸色有点忐忑,轻轻的安慰我。
『我一点也没有灰心,我知道自己多少斤两。』反而是我还笑了笑。
「嗯。」她点点头,「所以说……真的不考虑吗?」
『不考虑什麽?』
「嗯……就是……」她想了很久,我也望着她,等待她的回答很久。「真的不考虑留下来吗?还是读近一点的学校也好?如果想出去看看,近一点的学校其实也很好呀,没人逼你要常常回屏东的。」她像是之前就想过了这个问题很久一样,一口气,几乎没什麽间断的说了出来。
『我……』我愣了一下,想了很久,都想不出该如何回应。
我只是一直望着她,我们就这样互相凝视了一段时间,後来,她似乎也从我的眼神之中发现了什麽,或是发现自己忽略了什麽,突然叹了一口气,然後对我笑了笑:「对不起,就当我没说过这个建议吧。」
『嗯。』
基本上,那次谈话之後,我们的去向就大致都成定局了。
森棋和小垒会留在屏东,一个读师大,一个读科大;而我则会到外地读大学,而是哪里,这就要等分发结果了。
那柏嵩呢?他考的如何?要读哪里?老实说,我们真的都不知道。
「不会就这样一直到我们都变成大学生吧?」小垒曾经抱怨,「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忙也不该忙到连朋友都不见吧?况且都暑假了,他还能忙什麽?」
『你觉得呢?他在想什麽?』
「你先说你的想法,我才说。」
『喂,我先问的耶!』
「谁理你!你不说我就不说!」
『那就都别说!』我哼哼。
然後我们就这样谁都不说话,一直僵持了约5分钟吧。我们都不看对方,有时候视线不小心交错,我们都会互相送一根中指,然後赶紧转头。
到後来,先耐不住性子的人是小垒。
「干,我说啦!」他骂了一声,「我觉得他有点在生气的感觉。」
『生什麽气?』我问。
「我不知道耶,我只是觉得他的举动很像生闷气的样子。」他说:「因为我平常生气的时候,也会这个样子,就把自己关起来谁都不理,自己一个生闷气。」
『喔。』我点点头。
「喔什麽,换你了啦!」
『换我干麻?』
「换你说你的想法了!」
『喔,可是先说好,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我说:『我也觉得他在生气,而且我觉得生气的原因,很可能应该是因为森棋。』
「为什麽?他跟森棋又不认识。」
『我觉得他应该在生气,因为他觉得森棋取代了他的位子,他好像被我们忽视了,不重要了。』
「真的假的,他真的这麽想?」
『你想想那天他来找我们,本来大家开开心心地一起打球,是到冰店之後,他听到我和你的谈话之後才开始沉默的。』我解释着,『还有後来加油,到陪他回家那段路,他也有刻意问到森棋在考完联考那天是不是跟我们一起去吃冰呀,不是吗?』
小垒只是一直听着,然後不断的点头,然後又陷入沉思。
後来,他的眉头越来越皱了,望着我的时候,他的表情写满了担心。
「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
『我早就说过,刚刚都只是我的猜测,而且我也很希望这不是真的,但是我还是觉得很担心。』我也皱着眉头,『你知道的,柏嵩的个性很固执,他一旦觉得的事情,就没办法再让他改变心意了。』
最後,我下了一个结论:『希望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小垒听了之後,没说话了。
那次森棋不在,我才能够跟小垒谈到这个问题。而其实也只是说说各自的想法而已,至於是否要做些什麽行动,或是有什麽接下来的打算,都没有答案。
之後的我们,很少再谈这个话题了,而我们也有着共同的默契,在森棋在的场合,对於这个话题,我们是绝口不提的。不只是不想给森棋造成压力,我也隐隐地觉得,如果这件事说出口,似乎会让我们几个的这段关系会有些变化,而这些变化并不是我们可以控制与预期的。
於是我害怕,害怕说出口。
我不知道小垒是不是有着跟我一样的想法,可是我知道他也不想谈论这个问题。从每次谈到有关於柏嵩的事情之中,他所闪烁的眼神,就看的出来他的想法了。
跟我一样,他也在抗拒有关於柏嵩的一切,包括该怎麽去面对和他之间的关系、未来的情景又会是如何、我们又该如何从森棋与他之间做个抉择。
说是抗拒,其实我觉得说逃避会更贴切一点。
但无论如何,我们都该知道,就算要逃,也只是一时的,只要问题一天没解决,我们就没办法逃过永远,我们就该知道,总有一天还是该面对它。
在联考的成绩分发结果出来之後,我上了台南的大学。
小垒知道後,说至少还在南部,没有远的太离谱,看得出来他是高兴的。
而森棋知道後,却没有开心的感觉,因为我曾经答应过她,至少填一个志愿在高雄,如果上了,离屏东也比较近。
我填了,可是虽然只是差之毫厘,却还是没上,於是她的样子有点失望。
後来暑假的日子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常常都会有意无意的提起:「为什麽你的分数不再高一点呢?这样就能在高雄了。」
起初她开始说这段话的时候,其实我是有点愧疚的。
我知道她把我的去向看的很重,甚至比她自己还重,因为这关系到我们以後是否能够常常见面,维系这段感情是否会因为距离而有所困难。
所以,当她提起那句话的时候,我都会低下头,向她道歉。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很可惜。」她会这麽说,可是声音还是闷闷的。
渐渐的,她说这段话的次数,并没有因为我的道歉次数多了而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到後来甚至有点像是每次我们单独见面的时候,她挂在嘴上的口头禅。
我知道她没有恶意,但是久了,我还是会觉得烦。
然後,每当我听到她有意无意地提起这段话的时候,我也会开始露出不耐的神色。或许是因为她说这段话的时候,眼神不是望着远方就是望着地上,所以她没有察觉到,於是也没有意识到我可能会因为她这个举动而不开心。
有一天,当她又下意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情绪突然涌了上来,在我来不及思考之前,就回了嘴:『你以为我不愿意留在高雄吗?分数不是我能控制的,该做的我也做了,你不要说的一副好像都是我的错,对於这个结果我很开心一样好吗?』
话脱口之後,我才惊觉自己的失态,赶紧慌张地和她道歉。
可是来不及了,我见到了一颗、两颗的水珠慢慢掉落,然後越来越密集。
到後来,我见到了两条涓流从她的两颊滑落。
我一直道歉,拚命的道歉,而她只是不停地哭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记得,那天到分别之前,我们一句话都没有交谈了。
到後来我也沉默了,她一个人静静地哭着,而我则在一旁,什麽话也没说。
然後,天色晚了,在我们要分别的时候,她才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让我印象很深刻,到现在都忘不了。
「这是你第一次对我凶,你知道吗?」她说。
她说这段话的时候,那种伤心欲绝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还忘不了。
然後,我似乎也能听到自己左心房慢慢地,慢慢地,开始有了崩裂的声音。
同时,对於我们的未来,我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旁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