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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到小垒,我才国小五年级。
记忆中,他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来买早餐。
他会踮着脚,双手高举扶着柜台,用很小的声音对婆婆说他要什麽,然後静静的在一旁等待早餐完成。最後再踮着脚,张开手把零钱放在比他身高足足高了一个头的柜台上,然後提了装着早餐的小黄色的塑胶袋,依然安静的离开。
他所有的动作都像是在看默剧一样的无声,而且他几乎都是低着头,望着脚尖。
如果现在的角度来看,我会觉得他的身影孤单。
可是那时候的我并没有这种感觉,反而觉得他很欠扁。
因为他总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相形之下,一直让妈妈牵着的我,就显得输了一大截,好像我和他比起来,我就是长不大,而他就是比较独立。
对,有了那样的感觉之後,我就一直觉得他很欠扁。
也或许因为如此,小时候对他的记忆,就特别深刻。
不过虽然印象深刻,真正认识他,却是要到小学毕业,升上国中之後了。
小垒的本名叫李垶垒,「垶」的读音跟「星」一样。他一直都不喜欢他自己的名字,说是很难看,也很难听,所以要我们叫他小垒就好。
老实说,就算对他的称呼换成了小垒,我也不觉得有多好听。
升上国中的那个暑假,是国中的新生暑期辅导,通常编班很简单,会先把同一个学校的学生编在一般,等到开学後再重新打散又分一次班。
所以说,暑期辅导的编班只是暂时的,等到开学後的编班才是未来三年的归所。
刚升上国中的我不晓得这个编班的制度,看到班上的人几乎都是熟面孔,还很天真的以为国中就是国小的延伸罢了,而且操场变大了,又有一个很大的体育馆,加上很多很多的大楼,根本跟国小一样,是一个天堂。
不,应该说是个升级版的豪华天堂。
但这个念头指持续了一个暑假,开学後它就被扼杀了。
真正开学後,看到班上的人一下子全都大搬风,原本整班几乎都是熟识的人,现在全都变得陌生,我为此非常错愕,还郁闷了很久。
也惊觉,学校太大,让我每次上室外课,来来回回的走着,又要顶着太阳热情的酷晒,回到家後,脚都很酸。这根本不是天堂,只是披着天堂皮的地狱。
而且班上都没有朋友,要看到熟识的人,还要走出教室,到别的班级去。这些人原本都应该是跟我坐在同一个教室,上课会互相传纸条,说悄悄话的呀!
我有种被骗上架的感觉。
於是,有一段时间,我天天吵着不想上学。
最後还是妈妈拿鸡毛毯子跟我说再见,我才识时务的乖乖出门。
对於国小跟国中的差别,不适应的显然不只我一个,还有小垒。
刚开学的时候,几乎大家都会往别的班级跑,去找以前同个国小的朋友,於是下课时,班上不是有很多陌生人,就是根本没有人。
我很不习惯原本在同一个班级上课的朋友突然到了别层楼,要找他的话,我还要自己爬上楼梯,走了一段路之後到另一个陌生的班级喊他,等到他出来之後,才能用着短短的10分钟下课时间,像是赶进度一般急促的谈话。
於是,每到下课,班上空荡荡的,只会有小猫两三只的依然在班上。我就是其中一个,而小垒也是。
平常还有人会来班上找我,但我却从来没看过有人主动来找小垒的。
他的身影在班上依然是孤零零的,跟买早餐的时候一样,他都很安静。
要说他孤癖吗?其实不会。
如果有人没来,他会主动帮那个人打扫他的扫地区域。值日生2个人做不来的时候,他也会主动站出来去帮忙他们工作,他不仅不会孤僻,反而算热心。
那为什麽他总是孤独一人呢?
我想,大概是因为他很拙於跟别人相处。
他不会去找人搭话,而当别人主动找他聊天,他也显得不知所措。
他似乎不擅长与人对应。
如果我没记错,在我印象中,是我先主动找小垒开口的。
原本刚开学时,还怀着一丝对於他一个人买早餐所引起的的敌意,但见到他总是一个人,看起来很孤单的时候,那一点莫名其妙的敌意,也消失殆尽了。
『你叫什麽名字?』那是一个下课,班上剩不到几个人,都跑去别班找朋友了。看着小垒孤单的身影,也不知道是什麽动力驱使,我凑上前,主动开口。
「我吗?」他一脸莫名其妙的望着我。
『不是你还有谁吗?』
「对喔。」他恍然大悟。
这个问题很深奥吗?
难怪从他国中的时候,我就感觉他的智商不怎麽高。
『对喔完了也要回答啊!』我说,『你叫什麽名字啊?』
「我叫李垶垒。」他的手举起来,很认真地在半空划着,「你叫我小垒就好了,我的名字不好听也不好看。」
『能写给我看吗?』
他点点头,在空白的作业簿上用铅笔写下了「李垶垒」三个字。
我看了之後,只是简单的点点头,心里浮起了这名字真够难听的念头。
不久,我们成了死党。
其实我们很快便打成一片,除了两个人在下课通常是孤独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我们常常会比较,谁的奶茶比较大杯,三明治里的肉片比较大片。
或许这听起来很幼稚,但由於这个话题,我和小垒常常斗嘴,间接的使我们的关系变的更加亲密,也因为这个话题,意外的消弭了小垒原本不太擅长於予人应对的问题。
我们还因此打了一场架。
因为李婆婆的关系,我们的斗嘴的习惯很快就停止了,但是那份情感却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