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暮雪千山 卷一 — 第六章 皇后3 皇后

凤寰宫外,草木枯凋,遍是青黄,秋风吹过,苍老的槐树摇晃着,飘下点点似花非花的落蕊。不知何处的秋蝉挣扎着,发出衰弱的残声。天际,一群大雁整齐排列,向南远行,正在重组流浪诗行。自古逢秋悲寂寥,秋日缱绻,这样的画面,总是让人看看就不忍,这样的风景,总是让人想想就幽深。

「在外面候着吧。」段磔对跟着他和飒雪的几个太监宫女下令道。

「奴才(婢)遵命」。段磔带着飒雪迈进了凤寰宫,然後转身关上了宫门。

凤寰宫的前厅中,正对两人的是一张侧面雕龙刻凤的红木桌,桌的两侧各是一张梨木椅,桌案中央搁着棋盘,棋盘旁挨着梨木椅的桌角各是一碗棋子,黑白分明。

飒雪转头四顾,但见四壁之上满是大理石挂屏,每个挂屏之中镶嵌一副工笔划,画像都是同一个女子,却幅幅都有不同。画中女子姿容俏丽,楚楚动人,或颦或笑,尽态极妍。飒雪快速扫过,画像太多,都只是浮光略影。突然地,她脑海中闪过一幅画像,她隐约觉得哪里有些特别,但画面一闪即逝,一时又想不起到底是什麽特别。她再次细细打量,目光终於定格在其中一幅画上,她惊讶地发现画中女子穿的似乎就是段磔今日送给自己的衣服!可是她肯定,画中之人并不是自己。

「磔,这件衣服……」飒雪望望画像又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对着段磔嗫嚅道。

「盛世霓裳,韶光盛极。这件衣服叫『盛世霓裳』。」丢下这句话,段磔对着满室的画屏喃喃道:「甯裳,宁裳……我来看你了。」

盛世霓裳。霓裳。宁裳。任宁裳。画中女子是……任皇后?!飒雪霎时明了,心中竟微微有些酸意,难道这件华服本是属於任皇后的?

「冰儿,见过你皇后姐姐吧。」段磔道。

见过皇后姐姐?任皇后不是早已经过世了吗?但看段磔郑重其事,并不像是在开玩笑,飒雪猛然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麽,皇后任甯裳始终活在段磔心里,从未离开过。飒雪心里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却也还不至於因此不明事理,大发醋劲。认真地对其中一幅画屏行过宫礼,她郑重道:「臣妾见过皇后姐姐,姐姐金安。」考虑到皇后已经仙逝,飒雪并没有说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而是选择了请安。

「宁裳,这是新晋贤妃萧飒冰,你以後就随着我,称她为冰儿吧。」段磔依然对着毫无回应的画屏道:「宁裳,我今天除了像往常一样来看你,还有事要告诉你。宁裳,你知道吗,你走以後,我的心跟着一起被埋葬了,一死就是那麽多年。我曾经以为它再也不会活过来,纵使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我也没有再真心爱过哪个女子,因为她们都不是你,她们也远远比不上你。这麽多年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心里只有一个你,唯一的你,可是……你却狠心离开了我。」他面色凝重,神情哀痛,话语竟有些哽咽。飒雪心中酸涩,夹杂着一阵阵的疼痛,贵为皇帝,三妻四妾,终日生活在莺莺燕燕之中,却没有真爱,那是一种怎样的悲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排除掉他皇帝的尊贵身份,他也不过是一个一往情深却伤痕累累的痴心男儿。她为他心痛,为他神伤,这麽多年他是怎样熬过来的?她又有些嫉妒任皇后,甚至设想,如果自己有一天也离他而去,他会不会如对皇后一般的牵肠挂肚,矢志不渝?

段磔继续道:「也许是上苍怜悯,把冰儿送到了我身边。甯裳,冰儿是个好姑娘,她在某些地方真的很像你。她跟你一样的无暇,跟你一样的善良。除了你,她是第二个可以为了我不顾一切牺牲自己的人。宁裳,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爱上她了,现在已经爱得不能自拔了,你可以原谅我吗?」听着段磔这样毫不隐晦地说爱自己,飒雪没有嫉妒了,她感觉到满满的幸福,即使他的心中还有任皇后,但是现在能够时时陪在他身边的是自己,只要知道他爱着自己,只要能在他开心难过的时候陪伴左右,她就已经很满足。

沉默片刻,段磔又道:「不过就算你们有些相似,你依然是你,她依然是她,没有人可以代替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亦不会。皇后永远只有一个。」他对着飒雪道:「冰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无可替代的皇后,飒雪怎会不明白。段磔这是在清清楚楚地告诉自己除了任宁裳,他再不会册封其他女子为後。所以中宫之位空缺了那麽多年却从未有一个妃子补上,华望姝没有,杜茵仙没有,苏傲姗没有,自己也必不会替代任宁裳而为後。「臣妾明白。」她如是郑重地回答,她不怪他,真的一点也不。段磔表面虽很强势,但那不过是他为了保护自己而筑起的厚厚壁垒,穿透这层壁垒就会发现他的心是柔软的,是温暖的,他重情重意,情深意长。正是因为如此飒雪才会喜欢他。况且她本就无意於皇后之位,富贵於她只是浮云,如果可以,她宁愿段磔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山野村夫,和他一起粗茶淡饭,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甯裳,盛世霓裳是我曾经送给你的华服,我记得当时我就说过盛世霓裳,韶光盛极,这代表了一生一世的荣耀。我不能让冰儿母仪天下,所以我把这华服赐给了她,用这无上荣耀弥补我欠她的,我想你一定能理解我的。」

「皇上,其实你不欠我的。」飒雪心道:其实我才欠你,欠你一个欺君之罪。

段磔勉强摆出一个微笑:「冰儿,你现在可以先出去等我吗?我和宁裳下完一盘围棋就出来。」

「是,皇上。皇后姐姐,臣妾告退。」飒雪跨出凤寰宫,转身关门的瞬间,清楚地看到段磔坐在梨木椅上,同她常常看到的一样,悲凉却坚强地微笑着用左手和右手相互对弈。她终於明白,原来这样奇怪的自己和自己下围棋的方法是段磔在和心中假想的皇后任甯裳对弈。

「娘娘。」守候宫外的太监宫女行礼道。

点头答礼,飒雪望着关上的宫门,「皇上一会就出来,咱们候着吧。」

「是,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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