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乐城、曳甲关
若是问起曳甲关外的居民,哪个将军让他们印象深刻?六年前,所有人都会众口交赞平北将军龙烨,但自从龙将军府叛国被抄、破败至极、从此无人敢靠近之後,大家逐渐也把这段往事当成茶余饭後的嗑牙题材,对龙烨的功勳与威猛,逐渐淡忘了。
後来接手的是个傅将军,四年内让边关堪堪无事,但也建树不多,因为不知怎的,原本战术不精的獠人,居然在短短四年之间变得神出鬼没、行阵列伍俱备,再加上獠人天生就比大隐士兵更加剽悍不要命,几乎要让傅将军支持不过来!
但两年前,局势又变。朝廷派了一位据说年轻无比的亲王来接替傅将军,傅将军变成了亲王麾下的副将,军权转移十分顺利。
而曳甲关内外的大隐居民却是议论纷纷,深感不安,就怕来了个年轻气盛又自负的亲王,不仅打不赢獠人,更会让关内遭灾受劫。
舆论尚自蜩螗不休,消息灵通的獠人已大举集军南下,沿途杀掠,直攻到曳甲关外三百米处,初来守关的亲王竟还没有反应!
大獠领军猛将盟奴在关外叫阵,直点亲王之名,嘲弄嬉笑,大煞隐朝威风!曳甲关至丰乐城,一时恐慌蔓延。
而亲王,似是躲了起来,仍然没有一点指示。众军士正犹疑失望、惊惧愤怒之时,副将却暗中调遣五十精弩手上城墙,自领六百精军躲在城门後,接着,城门忽尔无预警地大开!
一个胯策红栗马、战衣皓白、在黄沙战场上显眼至极的战士迅速冲出。盟奴哈哈大笑回到獠军军阵,似是奸计得逞一般,挥手命令数十个早有预备的弓兵放箭。
但一瞬间,所有弓箭按住不发。因为红栗马不知何时只剩单骑,精美的骑座上人影全无,悠悠闲闲的在獠军阵前踏步喷气。
「人呢?」盟奴大怒。
一袭白袍从马腹下猛然朝着右侧顺风飞出,盟奴一乐,令千箭齐发!
但下一秒,他就在军阵之前颜面大失。马是射成了刺蝟,但那白袍就真的只是一袭白衣……插满大獠铁箭!
一再被戏弄,盟奴大怒,喝令步卒把红栗马屍倒翻过来,他深信人还在马腹下被掩护着。
此时,曳甲关上的精弩手有了反应,几十箭射出,谁靠近红马,弩箭就穿透了谁!
盟奴更是笃定马上必有玄机,自顾自地策马而上,正要举起手上大砍刀,命全军击鼓攻上曳甲关时,他倏然眼前一红,颈骨大痛,眼见自己喉管上的鲜血猛然喷溅。
首级落地前,盟奴犹不甘心的睁大双眼。最後映在他眼瞳里的,是个战袍金黄的将军,他的脸,赫然是怒吼狰狞的青铜虎面!
獠人众军士还弄不清楚状况时,虎面战将已孤身破入獠军阵眼,手持精铁长戟,挥削冲杀!
曳甲关众军士正看得热血沸腾,却见城下一匹无鞍的黑色神驹纵蹄而去,虎面战将飞身一跃,稳稳骑上骏马,手中铁戟高举,烈阳反射虎将的金盔,令人无法睁眼逼视;顿时,曳甲关杀声震天,副将领六百精兵奔迎虎将,冲散獠军前锋。
「桑哈丹!桑哈丹!」
稍有见识的獠军一见铁戟,心里就已慌乱,恍惚中只觉得好像回到许多年前,神将龙烨也是这样战术莫测、手持铁戟不要命的冲杀!
獠军口中惊呼的「桑哈丹」,正是獠语土话里的「鬼将军」。
獠军的副将一时没有主意,号令急退,前军士兵已没了士气,惊惶奔逃;後军的士兵还弄不清楚状况,不知为何明明一路大胜隐军,此时却急着要退?
獠军全阵顿时大乱,此次军容又比过去壮盛得多,无论是进是退,全都失去过往的神速,军阵中,自己人踩死了自己人的,不知凡几──
於是,大隐亲王以六百骑兵,冲破獠军三万人马,阵前取大将盟奴首级!
虎面战将策马喋血,杀气凛凛,以怒吼大张的虎吻,瞬间啖去近两千条獠军人命!金色甲袍血光淋漓,竟似从地狱杀向人间的鬼将。
隔天一早,盟奴的首级被弃置大獠城门外十尺;无头而甲胄整齐的屍身剥皮揎了草,高挂曳甲关城墙,示威一般,以六月烈日曝晒整整一月。
獠人元气略伤,但斗志尽失,当年冬天居然不曾出兵打劫。
「虎王」之名一时烜赫。
「据说」,是一个年轻无比的亲王;因为在战场上,从没有人看过虎面下的模样。
***
朝阳初昇,城墙边缘最高、最荒僻无人的一处,坐着一个白巾系发的青年,左侧放着长弓和一只锐利铁箭,朝阳洒在他艳如骄日的精致面容上,双眼是透明显目的水蓝,端丽得令人惊叹。
阳光晒得他冰冷的神情透着一丝温暖──也或许是真的温暖,因为他手里把玩着一张很美的锦缎帕子,眯眼,嘴角噙笑。
「亲王!」副将的声音唤着他。
晨起,傅腾翼在府中的主帅房里找不到三皇子。抬头一看,皇子那张血锈斑斑的青铜虎面还挂在墙上,傅腾翼便知道,他定然又攀上了曳甲关的最高巅,去看日出。
眼前美男子确实是他熟悉的皇子,只是,傅腾翼已很久没见他这样笑。
「副将,你看看。」皇子一脸兴味,拿着锦缎在手上轻捻慢揉。
「哪家女子的绣帕?」傅腾翼一眼瞧去,确实是精致的女子闺中物。
这东西他见得多了。北地民风很是开放,当皇子微服上街、不掩面容时,偶尔会有大胆的少女留帕示爱,只是皇子从没收下任何一件。莫非,从来不苟言笑的皇子竟是躲着众将,在城边夜会佳人?
看到傅腾翼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笑声琅琅,眸色更是清湛灵动。
「你看!」
他将手上的锦帕朝上掷去,帕子在空中伸展,飞出一对羽翼,竟不是普通帕子,而是一只神态拟真的鹰!
傅腾翼惊讶细看,这只振翅的鹰绣得极美,只是鹰腹破了个孔。
蓝承恩从半空中一把将绣鹰捕回手掌。
「这女子针绣如此用心,怎会赠给亲王一面破了的锦帕?」
「女子?倘若这女人胆敢亲自以此物赠我,我必定拿下她,军法严惩!」蓝承恩大笑,光采流转,面容极是耀人:「昨夜,我在此处等着猎离群的雁,没想到射下的居然是只绣鹰!」
忽然,蓝承恩面色一寒,所有阳光从他脸上尽皆褪去。「你猜怎麽着?这妖物从我们大隐向着大獠飞!不管是不是通风报信的细作,如果让我捉到绣鹰的人……」
他捏紧手里绣鹰,目光幽然如冰。
「宁杀错,不放过。」
蓝眸中,杀意慑人。
傅腾翼选择忽视那样的冷眼,这两年来,每当蓝承恩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就会觉得眼前人分明不是自己从小看大的那个皇子。
他於是垂首,轻声禀报:「亲王,末将方才接到密令,皇上有命,令亲王本月十五返皇城一聚,末将代守曳甲关至亲王归来。」
「多久?」
「未提。」
蓝承恩跃下墙头,把弓和箭都抛给傅腾翼,却将绣鹰贴身收进自己怀里。
「回宫前,叫烙影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