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练符室中只有无亟子,以及蓝承恩二人。
过程亦不甚繁琐,四个师兄在事前已详细指点他拿起桌旁清香,点燃三炷後先拜室外蓝天,二拜墙上空谷奇花,三拜无亟子,香奉炉上、跪叩三响,拜师礼成。
仰叩天、俯祭图都很顺利,但将拜到装束端整、笑容满面的无亟子时,俯跪的势子却被一阵袖风挡住。
抬首,无亟子仍笑得亲切。
「慢。拜师容易退时难,你可想清楚了?」
蓝承恩颔首含笑。清美的容颜妍丽逼人,双目灼灼神秀。「以前不清楚,现在多了一个理由,於是一切都清楚了。」
一瞬间,他似觉座上的白胡子老人脸上闪逝了凄凄神色。但再细看,却仍是原先言笑晏晏的和蔼面貌。
「那麽,拜了师後,半月宫中就再没有一个皇子,而只有一个蓝承恩。」
「徒儿明白!」
於是,下跪叩首。
一叩。随着无亟子的声音扬起。
「半月宫弟子蓝承恩细听,本门三戒:一叩敬天地,学成不得干预天命。」
二扣。
「二叩敬祖师,行事不得顺私欲、违道心。」
三叩。
「三叩敬掌门,勤勉从师不得有怠」
三叩三戒完成,无亟子将蓝承恩扶起,并解了一只小布囊并一瓷瓶给他:「承恩,今後你便是本门弟子,囊中有为师替你所取的道号,离宫之後一入江湖,倘若不欲以真名行走,便以此道号为名。此外,化符、养气、炼丹之术是必定要学的,但因你是权力场中人,掐指数算之法一传,天定命数必转移,故此术为师不传。可还有什麽想学的吗?」
「有,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师父可否容我将来求教?」
「可以。你此刻内力全失,修练本门心法正好,解不解毒一事,想来你悬而未决……也罢!这事不急,等你决定後再告诉师父。你去找大师兄吧!他已听我号令,在寒潭畔候你。」
「是!」持着布囊与药瓶,蓝承恩躬身再拜,极是恭谨地退离练符室。
望着他的背影,无亟子轻叹。「自寻到子奕,收了为徒後,我便躲着你,偏偏你又找来!还遇上灩儿……是劫,当真躲不过!」
忽然,无亟子一抹苦笑,望着墙上缄默无语的一幅幽幽空谷,脸上竟返回如孩童般的神情:「师父,徒儿是不是亦在干涉天命?」
***
拜师隔日,蓝承恩便在山巅施放了一只皇军专用的火箭,向山下车队示意,让他们回到皇宫所在的元晋城覆命;无亟子亦遣了半月宫童子通报长生宫,修书一封、上报贤帝,信上写明除了年节及要事召唤,蓝承恩学成之前不得返宫。
自蓝承恩顶着艳冠群芳的美貌成为半月宫的五师弟後,身为最小的弟子,挑柴打水洒扫等工作,皆须亲手施为,再加上读书修道练符,日子过得非常忙碌,与他尚在宫中时的悠逸全然不可同日而语,慢慢地,他也不怎麽记恨自己的相貌这件事了。
他悟性既高,又十分勤快,单是祭符为人一项便让龙于灩大有危机意识,每日亦是加紧用功。
不过,龙于灩的本性没变,用的功自然也都落在奇怪的地方。当蓝承恩在半月内便能顺利化符为人时,龙于灩的化符依旧只在原地打转,毫无长进。
似乎顾虑了龙于灩的心情,此後蓝承恩对於自己化符的功力进境绝口不提,龙于灩只能偶然从韦子奕口中辗转得知,蓝承恩在化符这门学问上,确是不可多得的奇才。
一同玩乐的时间虽少了,但两个年纪彷佛的孩子相处日久,感情日益融洽,并未变质,因为蓝承恩有事瞒着她,龙于灩自然也有事瞒着他──
北风吹起的夜里,当蓝承恩苦练内功心法时,龙于灩总躲在龙珆的房里,直至亥时仍灯火通明。
「啊,好痛!」龙于灩皱起一张脸猛甩手。
「又被刺着了?我看看。」龙珆熟门熟路地接过她的手,拂去她被针刺伤的血珠子。
龙珆在缝制冬衣,龙于灩一反常态地居然正在练习须下苦功的针绣。
当时序将入孟冬时,心灵手巧的龙珆已开始为众人做起冬衣;带着一些私心和疼惜,她先为蓝承恩量起身形,夜里暗自挑灯缝补。某日,正在做最後的修缝工作,冷不防龙于灩闯了进来。
「珆姊姊!你缝起冬衣了吗?谁的?」她好奇的张望,比了比衣长,兴奋地嚷:「是蓝猫儿的吗?太好了!」
「怎麽?」
「珆姊姊,我可不可以在上面绣点东西?姊姊教我,好吗?」
「你要学刺绣?」龙珆不免诧异。龙于灩虽也聪明,但却是典型吃不得苦、耐不住烦的个性,主动说要学针线活计这般繁琐事,还是生平头一遭。
「嗯……我不会缝衣服,也不会做鞋子,所以想绣点东西给猫儿。」
竟是有些忸怩的小女儿情态。
龙珆淡淡一笑,两个孩子她都疼,这样好好相处的情况,她颇为乐意。
於是就成现在这样,到了孟冬仍每日晚上挑灯苦练的局面。
龙于灩不知为何,似乎铁了心要把绣功练好。从基本针法开始至今,持续了十多日,虽还不熟练,但已能绣出简单的花样,不过针刺难免,尤其今日特别严重,已刺了十多下。
「你怎麽了?本来绣法已大有进展,今天又这样粗心?」
「不知道,就觉得心头不宁。」
「那就算了,今日先教你画图样。」
「好!」
叫人意外的是,龙于灩执炭笔画起图样,居然架势十足,颇有天分,不多时便能掌握运笔神髓。
龙于灩用练习的白帕子画了图样,便就着灯光欣赏,越看越开心。
龙珆从手里的冬衣中抬起头看见,不免诧异。
「小灩,这是……」
「这个要绣给蓝猫儿!」
龙珆颔首,对龙于灩手绘的底图十分惊艳。
「你的天分很高,神韵十足。承恩必会喜欢的。」
「真的?」灯光下,龙于灩脸色微红,喜上眉梢地跑去抱着龙珆的脖颈:「那我也做给明砚哥哥、做给爹娘、更要做给姊姊……」
「倘若你不说自己做了许多,只告诉承恩你专程为他而做,想来他会更喜欢。」
「咦?可是我没有只为他做,也要缝给小韦哥哥、给神仙爷爷、做给大伯伯二叔叔跟三叔叔呀?」龙于灩疑惑不解。
龙珆浅浅一笑,只觉龙于灩果然还是不解情事的天真孩子。
***
一日清晨,蓝承恩浸在寒潭内以心法运功相抵时,忽觉寒风吹来,冷意袭人,一身刚养了起来的内力几乎不足御寒。本在潭边悠闲垂钓的李烟波感受寒意,望了望天色,神情颇是意外。
「哦?今年这天……来得真早!」
他收起钓竿,向潭底的蓝承恩招手:「小师弟,起来吧!这天气不可再练了,咱们回宫,先跟你慕容师兄练丹吧!接下来,你的内力得靠丹药啦!」
蓝承恩闻声而起,从潭底一纵,轻轻巧巧落到李烟波身旁。「师兄,怎麽回事?」
李烟波却不答话,只是对他开心一笑:「这手轻功好啊!如此练下去以後都不用怕了,打不过别人,也逃得过别人啦!」
这一个半月以来,蓝承恩早习惯了李烟波的有口无心,知道这个师兄心里是对人好的,因而也不怎麽恼怒,只是微笑着不接腔。
「还有,这时节不可这样湿着衣裳。难不成想你这个月练的功,都被这贼风给偷着耗光吗!」李烟波搭着他的肩,一股炽热而精纯的内力传来,身上的湿衣霎时乾了大半。
「回宫回宫!之後别到白龙潭了,明日改到碧液温泉去练功,该让你三师兄教你练本门的神兵利器啦!」
蓝承恩忍俊不禁。
道门还有兵器?桃木剑,还是招魂铃?恐怕又是这大师兄胡乱安了名字上去吧。上次他也一脸正经的告诉自己,浸在寒潭水里要练的是什麽……
「举世独一寒潭无敌风火轮正气大转小周天神功」。李烟波还一脸正经叫他背熟才准回宫吃饭。
当时,蓝承恩满脸疑惑的泡完水,後来上练丹课时偷偷问二师兄慕容殇,只见这位前任举人一脸鄙夷和难以置信。
「谁跟你说的?明明就是以潭水催动体内自然之力,是门内初阶心法『轮转小周天』。这种俗气不雅的什麽无敌风火……我都说不出口了!什麽粗俗的东西?以後不许再提!」
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跟李烟波说,不然大概就是两师兄决斗後被师父罚扫半个月的地收场。一路上忆起往事,蓝承恩痛苦地忍笑随师兄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