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缓缓移进餐厅外的小药间,照射着房里丰神朗秀的青年,还有坐在他腿上的小女孩。韦子奕用修长的指尖挑上少许活血去瘀膏,很细心的一点、一点抹在龙于灩的小脸伤处,仙家圣药确是不同凡响,只是薄薄抹上一层,还未推开,瘀肿已消去不少。
不过,愈有效的药,就更得忍耐疗癒时的痛苦,活血去瘀膏推揉起来是很痛的。以前龙于灩凡是跌倒摔伤需要推拿去瘀,这苦差事总落在他头上,更何况这次实在伤得不寻常,他已在心理准备好接受她的轰天大闹。
可是,龙于灩还是安静得像一朵枯萎的花,丰润的脸蛋如今一点神采也无。
「小鬼头,别露出这表情,这叫报应。山里给你作威作福惯了,是大家疼你,外人的话就会像他那样,何况那家伙跟你一样脾气很不小呢。我们不要去招惹他便是。陪小韦哥哥吃饭,好不好?」
话里的意思严厉,声音却宠溺得不得了。明知错在龙于灩的机率恐怕是十有八九,他心里还是对房里的皇子升起高度不满。
没人打过他腿上这个粉雕玉琢、得天独厚的小女孩,受害最多的他,从来也舍不得碰破她一点皮,这家伙凭什麽?
想到恨处,韦子奕手里的力道不自觉重了点。似乎是感觉到痛了,龙于灩嘤咛一声,抬头对着他瞧,轻声道:「不是,他不是外人。小韦哥哥你忘了,他是我的蓝猫儿。」
终於有了神采的眼睛,第一句对他说的话还是那样叫人啼笑皆非,韦子奕真是拿她没辙,形状分明的唇角勾起一笑。也是,那个骄傲皇子,可不就像是一头野坏了的猫?
「若不是他说哥哥的坏话,我也不会去打他。」龙于灩又被勾起了伤心事。
「小韦哥哥,其实我好怕!明砚哥哥跟我说放心,跟爹爹说放心,也要娘放心,可是哥哥走了以後,我每天都要梦到哥哥……梦见他、他倒在一大片好荒凉的沙漠里,身上都是血,不论小灩怎麽叫,哥哥总也不醒,不论怎麽想摸哥哥一下,却碰也碰不到……」
呜咽一声,忍耐太久的她终於抱着韦子奕嚎啕大哭起来。
「傻小灩,你忘了哥哥的本命替身还祭在宫里吗?他身上还有师父给的灵符,没那麽容易遇事的。不怕,不怕。」
***
隔间外,红拂正领着蓝承恩前来用膳,刚好把龙于灩的话听了完全。原来她总是做这样的噩梦,难怪他只是说了几句酸话,她就要这样跟他拚命。她是不是真的很不安?他也经历过那种不安的,在娘亲病危的日子,他也是这样草木皆兵,谁说娘的坏话便是睚眦必报。想到这里,蓝承恩心一软,罪恶感悠上心头,他忍不住朝里间偷看了一眼。
那里有一幅很美的图画。俊秀优雅的韦子奕把龙于灩整个抱在怀里,任她把鼻涕眼泪全擦上衣衫,耐心哄着她的哭闹,就像一个很好很好的哥哥,爱护着一个最偏怜的小妹妹。
不知为何,本想脱口而出的道歉霎时消失无踪,一股被忽视的感觉充斥胸臆,让他很幼稚而不满的用力踏进食堂,发出巨大噪音。两个主位上各摆了一盆精致的小银盘,除此之外,其他位子上什麽都没有。尤其是背对着门的客座,连餐巾都未铺上。
蓝承恩看着餐桌,脑海里莫名其妙的浮现出韦子奕喂着龙于灩同桌共食的情景,不管在餐桌上,还是在任何地方,他都像是不速之客一样,哪里也无法介入。一种被排挤的不悦感,让他益发烦躁。大声拉开椅子,大声坐下,大声嚷嚷,大声打乱小隔间里融洽的氛围。
「我饿了!快开饭!没人招呼就是半月宫的待客之道吗?没有主人,叫客人吃什麽?」
果然,他成功把韦子奕叫了出来,後面跟着仪容已被整理过的龙于灩,她一只手被牵着,一只手还在抹眼泪。
「好好坐着吃饭,别让我倒胃口。」蓝承恩的神态骄傲万分,发号施令时果然有皇家气度。
但在此地,他的身分似乎无法换来半点尊敬。韦子奕根本没看他一眼,迳自把龙于灩抱上主位隔壁,自己慢吞吞的拉了位子坐下,转头对着脸蛋红红的龙于灩爱怜的问:「小灩,想吃什麽?告诉红拂姐姐,让她给你做。」
「嗯,好。」龙于灩用桌上的小银盘洗了洗手,认真思考着。
眼前这两人,敢情是把自己当空气看?蓝承恩突然很想把餐桌上的碗盘花饰全都砸个稀烂。正在气头上,龙于灩的眼神忽然朝他身上转来,让蓝承恩不太自在地撇过脸。她的脸,是不是好像消肿了?
「我要芙蓉霜华羹。」
韦子奕的眉头皱了一下:「芙蓉霜华羹有两盅,你吃不完的,小韦哥哥今天练了功不能吃烟火食,没法帮你吃呢。」
龙于灩指着对面的蓝承恩,认认真真、一字一句的说:「芙蓉盅给我,霜华盅给蓝猫儿。」
韦子奕顺着她的指尖看去,这时才像是突然发现有其他人在一般,脸上堆起客套殷勤的笑:「啊呀,贵客已至,红拂,怎麽忘了通报一声?你忘了,对这样的客人是要用宫中大礼的!快端上银盘让客人净手!」
只摆两副餐具,肯定是主人的命令,现在他却好像都是侍婢招待不周的错一样。蓝承恩冷冷的看着韦子奕打官腔,再一次深刻感受自己在这里完全不受欢迎。但是,为了达成目的、让父皇多看重他一些、让自己得到角逐帝座的资格,他得拜师!拜了师,眼前这个让人厌恶的家伙,八成要变成自己的「师兄」了。
垂手侍立的红拂倒没有露出什麽不满,脸上笑容真诚:「是!一对芙蓉霜华羹、一个净手盘。」转身便进入厨房。
蓝承恩不满了:「我才不要吃她点的东西!我要自己点!」
「草民宫内粮既少,也没什麽御厨,怕是做不出您要的吃食啊。像是什麽凤髓龙肝熊掌酥酪鲤尾,一样也没有!珍贵的东西也要留下来替您的同伴解毒,我们自己也吃不上用不着呢!不想挨饿,将就着吃吧。」
韦子奕不禁庆幸龙珆还未采买归来,宫里现在确实没什麽好吃食,最好的食物就是昨天龙于灩猎到的河产,不过当时忙救人,根本没带回宫里。欣赏着眼前小皇子气得血色褪去又只能隐忍不好发作的表情,他心底大是快意,像是替龙于灩小小报了掌掴之仇。
「果然是粗野无文的地方!」有个绿衣小侍把蓝承恩的净手盘端上,他故意胡乱拍洗一阵,把桌子前後都溅湿不少。
「蓝猫儿,要有规矩,不可以玩水、不可以把水溅出来!」龙于灩居然一脸认真的纠正。韦子奕很没风度的噗哧一笑,把眼前的讨厌皇子比为胡闹的猫,果然传神无比。
看在蓝承恩眼里,自己是被这两人联手恶意嘲笑了,他气得七窍生烟,乾脆一翻银盘,让它匡啷落地、湿个澈底。
「不吃不吃了!」然後自己坐着生闷气。
「真的不吃吗?可是芙蓉霜华很好吃呢!」
蓝承恩决定无论她说什麽,就是不要听不要回不要理。
龙于灩并未察觉空气里金戈相向的气氛,只是为了挽回蓝猫儿的食欲,她尽力把自己所有的知识拿来解说:
「芙蓉盅使用了采自月峰碧液温泉的莲子,只有落雪的冬天才产,雪落在莲蓬上,把花香也封住了,摘来莲子後用同茎同根的藕粉羹兑冰糖隔水熬,熬到莲子绵软之後,洒一点桂花露,整盅花满香,这是甜盅;
你的霜华盅是咸盅,我想你定是饿了,要吃咸的。霜华是月峰顶端寒洞边的白菊,只有端午骄阳能催它开花,趁它开得最好时采下,整朵藏进寒洞里,要做菜时才上去取。拿春天收成的梗米,用蒸云腿的汤汁熬出稠粥,起锅前打个蛋花,洒上烤熟的核桃碎粒,这就成了霜华盅啦。」
她说的食物真是太离奇,夏芙蓉怎会冬天开?秋菊又哪是五月五的花?这种做菜方式,皇宫御厨能否也照样做出来?
蓝承恩还是小孩心性,忍不住好奇心,一路不知不觉中听了下去,此时抓到了语病,他得意的反驳:
「胡说八道!你说,那白菊放哪去?霜华盅怎麽没用白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