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破軍劫 (又名:清潭夢劫) — 第一章

日峰和月峰,是环绕隐朝国境的两大灵山群。隐朝得天独厚,拥有这丛立的山险,远望而去,祥云毕集,是百姓们传说中,世世代代镇守着超凡仙人的灵山,为大隐朝护卫着浩瀚国土。

至今已传世八代的隐朝皇帝,也从不轻易冒犯这个力量强大的民间信仰;每回新帝登基时,总得封山大祭,祈求国运昌盛。然而,皇帝封山也不过只在外围的长生宫,群山里最高的半月峰上,口耳相传、真的住着个神仙。

上山砍柴的樵夫不慎迷途,三日後却平安回到家,言之凿凿地说,山上有个白胡子仙人,仙人叫他闭上眼後、他只知周边如绕云围雾般,浑身一凉就到了家;捕兽的猎人一时贪心,深入到半月峰边追捕一头大红鹿,才正遇到红鹿在水畔休息的好机会、满弓一搭──好好一把箭却硬是折断了。猎人一摸背上箭袋,打算换把新的,却扑了个空,整个箭袋凭空消失!身边居然还传来清晰的小女孩笑声,他顿时吓得逃回村里,大病了一场……

诸如此类的消息,无奇不有。

近来,传说更是沸沸扬扬,说半月峰上的白胡子千年老仙人要收徒弟了!能让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仙人收为弟子,几乎跟生在皇室一般光荣。

消息放出之後,安宁的山脚小镇忽然骚动起来,时有不同的车队、人马经过,让附近百姓大开眼界。

光环还不只笼罩神山,连山下的酒舖也是雨露均沾。山下的小酒舖开张多年来,从来没像现在一样,小二送菜端到手发麻、老板数银两数到手抽筋!

***

这天,又是豪华的车马催尘而过,看来亦是心有所系。

队中第二匹马上的虯髯汉一发现小酒舖,就朝着队伍中央的一顶轿子低语几声,点头应了几句之後,便急着奔出车队,朝着酒舖大喊:「小二!来一坛你们这里最好的酒!快!」

看来是替轿子里的主人买酒。

「是、是,大爷!」

大汉的大嗓门,吓得本来在打瞌睡的店小二昏头昏脑的往厨房跑。

「破烂镇子!连个好娘儿也没有!」大汉看到慌张的小二,再睥睨小摊子上衣着普通、神情畏怯的客人,不禁破口大骂,狠狠举起手上银光闪闪的威风长鞭,看来是要大大发泄一阵了!小摊子上的客人顿时譁然,跑的跑、躲的躲,不但杯盘酒壶匡啷翻倒,还有人被凳子脚绊着、和着酒菜,汤汤水水跌成一气。

「哈哈哈哈……」看到酒客们抱头鼠窜的样子,大汉似乎开心了,於是放声大笑起来。

这时,队伍中领头的中年汉子看到情况不对,立刻挥停车队,驰马过来,制止了大汉的粗鲁行径。

「涂九弟!此处已是仙山境内,不得造次!」

中年汉子怒视大汉一眼,以眼神朝他示意不远处的山群;他们这一趟,是有求於人,就算平常作威作福惯了,在别人的眼线之中也只能忍了下来。被称为涂九的大汉气焰即刻弱了:「这,傅二哥,我是想三少爷赶路整天,是不是该解解渴……」

傅二瘦归瘦,眼神之间却不怒而威。他沉下声音大骂:「藉口!此处哪容你放肆?」

他在傅二面前总算不敢随意逞威风,不过毕竟是憋坏了。这一回护送少爷上山,涂九一路上被傅二管得死紧,这也不行那也不可、荤腥不吃、酒要少沾、女人不许碰,忍得他一肚子鸟气。

此时,怯生生的小二正手捧一坛未开封的酒走来,动作踉跄,彷佛那小酒坛很重的样子。

「大爷,这是您要的好酒,请小心啊,很重的!」

涂九一口闷气正无处发作,不禁嘟哝一声。「没用的东西,这也重?」

他故意想显显一身功夫,好让一路上紧紧跟随的眼线去通报神山上的主子,让他们见识见识三少爷手下的能人。因此,他根本不用手接坛子,只是呼的一下甩出银马鞭,鞭尾像蛇头一样,破空卷向酒坛。

「唉唷!大爷饶命!」小二看长鞭飞来卷住坛子,吓得连坛带鞭往後跌,一屁股落在黄土地上。

「咦?」涂九只觉得一股强力急扯,手上的鞭子一飞冲天,跟着小二落地。他瞪着自己空荡荡的手,一脸不可置信。

傅二脸色也变了,随即跳下马去,双手急伸扶起店小二:「这位仁兄,是我兄弟莽撞,傅二在此谢罪,还请见谅!」

店小二急忙把坛子塞到傅二怀里,低着头双手乱挥:「不敢不敢!两位大爷请用酒!两位请用酒!千万别嫌酒淡,这真是小山头里外最令人满意最好的酒了!」

傅二只觉小酒坛在偎到怀里的瞬间猛然一烫。若不是那个店小二双手还在酒坛子上推来挤去,他差点就要松了手。这时,傅二已心存警惕,不敢久留。他从怀里取出大锭银子,塞到小二手里:「抱歉了,咱兄弟还在赶路,这是酒钱,不用找了。」

「多谢大爷!多谢大爷!」店小二依旧不断躬身,拚命道谢。

傅二抱着酒坛旋身上马,用力一拍还在发愣、面红耳赤的涂九,低吼:「快走了!」

「那,鞭、鞭子怎麽会……」涂九还在发傻。

「还问?快走了!」

傅二脸色愠红,只对涂九一声大喝,自顾自翻身上马,急急一鞭就飞马而去。涂九只好摸摸头认栽,连用惯了的鞭子也没拿回手上,只好以手狂拍马臀泄愤、万分狼狈的跟上车队。车队发生了这麽个小插曲,速度却并未减慢,照样以稳定的速度朝不远处的高耸山群驰去。

远远的,车队已没入山脚下的森林;摊上安静的众人才吱吱喳喳又交谈起来。

「欸,又是想要让老神仙收徒的呀?」

「是吧?不过,我看是不会成的啦!态度真差!」

「就说这年头,人穿得越是人模人样,骨子里就越不是个人哪。」

「也是,不像咱们守城的龙将军,百姓苦他也苦、百姓富他还是苦;肯定是龙将军的孩子有希望。」

「嗳!新来的小二呀!你猜猜老神仙会收谁为徒?」

连续观察好几天的客人们愈谈愈起劲,甚至问起了旁边的年轻小二。那名客人口中「新来的店小二」略微垂首,藏不住眼中一丝黠光:「天晓得!谁能过关斩将的,谁就有机会了。」

不多时,小酒家的地面已收拾乾净,人群又恢复了喧杂,只是,那条造成骚动的银马鞭,不知从何时起便消失无踪了。

***

进入幽暗潮湿的森林,众人愈走愈觉得阴寒,明明才刚是秋冬之交,这座山头却叫人冻入心脾、如同走在新雪初融之地。

忽然,中央的主车发出一个稍嫌稚嫩的声音:「停车!」

车队悄然无声地停了,只听见枝叶间异风唰唰,更显得浓密森林诡谲不安。

傅二恭敬趋前:「三少爷有何吩咐?」

车幔掀了开来,露出一张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俊致脸庞:「方才涂叔叔不是说去买酒给我?这里阴气重,把酒拿出来分给大家御寒吧。」

「这……」傅二面色有异,迟疑着该不该把刚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不过,旁边的涂九闻言,已捧着小坛、挥挥向其他人取来的普通马鞭,绕到主车旁:「三少爷!你有所不知,那小店真是邪门透

了!不但酒坛子烫手,还害我不小心撤落了皇上赞不绝口的那条绞丝银马鞭哪!」

「哦?」男孩沉吟一会:「酒拿来我看。」

「三少爷当心,还烫手哩!」

男孩接过小坛,双手先抚摩坛底,感受到奇异的热度之後,再凑近封口一闻,一股他自小熟悉万分的危险气味散溢而出。略一沉吟,他使劲撕开油纸封口,红纸封一解,醇厚浓烈的酒香就如洪水般一涌而出。

然而,在醉人的醇酒香中,还带着阵阵透人髓骨的异样刺辣,一种人间绝无的异香。

在场所有人闻得那酒香,心中顿时升起了两种异样的情绪:五脏六腑初觉温暖无比,但不多时却翻滚汹涌了起来,中人欲呕。

三少爷闻着异香,神情愈发凝重,更透出一丝惊人的阴森:「那店小二长相如何?」

「谁记得啊!」涂九搔搔下巴,连眉头都拧了起来,心里不禁犯牢骚。早知这酒味如此异样,他也不会馋嘴脱队,弄得现在既偷不着腥、还惹了一身骚。

傅二则是百思不解的上前回道:「三少爷,关於他的长相……属下怎麽回想,就是想不起来!」

三少爷轻声哼嗤,像嘲弄,又像是不在意:「离魂术吗?事出突然,这也不是你错。他还说了些什麽没有?」

「是,他说,『请两位大爷用酒,这酒是小山头里里外外最好的』……」傅二开始回想,愈说脸色愈是死白:「该死,该死!属下不察,竟没看出来,原来那人就是无亟子的徒弟!说要两个人用酒,怕是只肯让两人上山的意思?」

傅二还没说完,男孩就阻住他的话头:「罢了!现在发现也还不迟,要不是涂叔叔横生枝节,搞不好现在连第一关都过不了。」

说完,他薄唇擒着冷笑,迅速仰脖,就着坛口豪饮起来。

身边众人有的发出惊呼、有的张着口还来不及阻止,直率的涂九更是紧张万分,却也不敢从小男孩手上夺下酒坛,只是急得跳脚:「三少爷!您这是做什麽?酒有怪味啊!」

三少爷并不搭理众人,直饮了半坛,将剩下的酒丢给窗外的傅二。男孩从坛里抬起来的面颊变得血红无比,炯炯有神的眼里,充满火红的炽光,清秀的脸庞隐约显露一丝残酷:「涂九叔,多亏你。现在借你的白骢一用,你下马吧。」

涂九一听,毫无疑问地下了马,在马车旁垂手侍立。三少爷微躬身,自车窗中一窜而出,拉起马缰回头喝令傅二:「傅叔叔,酒坛饮尽就丢,丢得离将士越远越好!这坛蔓陀罗酒已稀淡了,一半份量应毒不死你,即刻命诸将山下安顿,接到你的火箭传令後再作打算!」

语毕,少年卷着一袭金黄袍子,便如沙尘暴般裹住白马,朝林中唯一的小路飞驰远去。

傅二将余酒饮毕,坛子朝前方一抛,指向自己的副手:「李五,领大夥回头到昨晚下榻的小镇,等我和三少爷消息,绝不可轻举妄动,也不可再向前进!」短令结束,他掉转马头就随白骢马奔去。

众人丢了小主子,还在惊疑未定,涂九已经朝傅二的背影奔去:「嘿!傅二哥!你要不说清楚,要不就等等我呀!等……」跑不多远,涂九壮硕的身躯就像酒醉一样,歪歪斜斜地踉跄,往前一扑,栽倒在酒坛旁的树根上。

这时大家才发现,刚刚傅二摔掉的酒坛碎片里,正冒出一股微弱青烟,悠悠冉冉,不知涂九是喊叫时吸入了青烟,还是森林里自有伤人的沼气?众人看这模样,心里不禁发毛,谁也不敢贸然再进一步。

李五立刻调转马头,一声令下:「把涂副将抬上车,全队掩住口鼻掉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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