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姑娘，你要出门？」
前一刻方赶走八来荟珍斋闹事的粗人，魏思诀回眼却瞧见韩晓若提着竹篮正要出门的模样，不免担忧出声。
希望她不是在要这节骨眼上出门，他不是没听说重京内外将他与她两人关系传得有多难听，就连待在荟珍斋里不出门也有闲杂人物上门扰事，更何况她只身一名女子上街？
「很久没出去走走，趁今个儿天气正好，出去拜访朋友。」状似单纯的回答里包藏女儿家的算计。
赌他会不会让她一人独行。
赌他会不会也有几分担心她。
「韩姑娘不能等风波平息後再出门？」相信聪慧过人的她明白现今自身的处境。她理所当然的答案让魏思诀当下萌生恼意，气她的不珍惜自己。
忘不了王世昌轻薄她的画面，若是连在荟珍斋内都有人敢对她出手，出了荟珍斋没他在身边，又有谁能保她？
「魏大哥是要晓若因噎废食？」她不答反问，一针见血的话语再次令魏思诀怒气暗暗浮动。
魏思诀还不及出言反驳，韩晓若垂首温和续道：「与朋友有约，岂能失信於人，晓若今日非出门不可，若是有殃祸及己身，是晓若不受教，不听魏大哥的劝，魏大哥无须负责。」
她明的是体谅，暗里带刺的话句句令他不悦，而魏思诀最在意的却是她话里的朋友为何许人也？竟能让韩晓若不顾安危也要出门相见。
「韩姑娘若执意要去，魏某只有相陪之义。」不由分说，魏思诀一把夺过提篮率先步出荟珍斋，步步分明的足音写明心底的不是滋味。
「魏大哥，不是那边，是这边。」藏在无事的面具下的是得逞的窃笑，一方面是韩晓若隐藏得极好，另一方面是魏思诀心绪混乱才没看出她的异处。
不高不低的冷冷应了声，魏思诀随着韩晓若向南走去。
他的身子颀长，足足高了她许多，韩晓若看着泥地上拉得长长的两道身影，眉梢染上淡淡的喜意，脚步亦轻快起来。
殊不知，她这般的反应看在魏思诀眼底更为气闷，不知不觉缓了步伐，悄悄拉开两人距离。
这样的距离应该够远了吧？
应该远到足以应变突发状况，又不至於非得将她与情郎幽会的景象收入眼底。魏思诀眯起眼估量着两人一前一後的距离。
「魏大哥，你怎麽走这麽慢？」直到韩晓若出声，魏思诀这才发现前方已然止步的她正朝他盈盈而笑：「没想到魏大哥人高马大，走起路来竟比我这个足不出户的姑娘还慢。」
一颗心思全系在魏思诀身上，又怎会没听见他渐行渐远的足音，只是他为何突有此举，她猜不分明。
「是韩姑娘走太急，并非在下牛步。」在她关切注视下，魏思诀不得不迈开步伐再次回到她的身边。
「一定是我太久没见到他们，才会这麽想念他们吧！」韩晓若的玲珑心并非浪得虚名，饶是魏思诀深沉似海竟也让她嗅出他潜藏深处的一丝闷意。
「他们？」闻言，满腹又是酸、又是恼的脾气儿眨眼全数消散不知去向，莫不是方才他自个儿想岔了？
魏思诀先是讶然失笑，旋後极力抑住似有自我意识不断向上扬起的嘴角，自心意死後他可没这样失常过。
「等会儿魏大哥便晓得。」
骨子里的恶性冒了个尖儿，韩晓若眼里闪着狡黠的微光螓首蓦转，挟着薰香气息的发丝掠过魏思诀跟前，迳自往目的地续行而去。
魏思诀见状紧随着韩晓若前行，两人一前一後步行近个把时辰，她才缓下脚步停在一户破旧不堪的人家门前。
「进来吧。」不理会额际香汗微沁，韩晓若回眸笑睇了眼儿魏思诀，推开柴扉进入院里，不待她出声七、八个小童鱼贯奔出，扑向她揪着裙裳你一言我一语地嚷嚷。
「晓若姐姐，你来看我们啦！」
「大老远就闻到晓若姐姐带来的馒头香，香到我肚里蛔虫都醒了。」
「乖，去把馒头分弟弟妹妹。」韩晓若从魏思诀的手里取来竹篮，将满是馒头的篮子交到最大的孩子手里。
「要拿馒头的到我这儿来排队。」
孩子王登高一呼，围绕韩晓若身边的娃娃们通通转了风向，朝另一边奔去，唯恐迟了一步就拿不到香喷喷的馒头。
「咦？哥哥……」听见一声含糊不清地童音，韩晓若才发现还有一个女娃儿留在身边，正张着一对大眼好奇地望向不苟言笑的魏思诀，紮着两只小髻的脑袋瓜偏斜，说不出的精灵可爱。
「哥哥抱抱！」她扬起双手直要人抱，短短的五指上还有前一刻才吸吮过的口涎。
乍见这幕一大一小对峙的画面，韩晓若直想发笑，却又碍於魏思诀不敢笑出声，只得赶紧出声替他解危：「琳琳，姐姐抱你好不……」
「咦？」最後一字还没说出，女娃儿小小的身躯已然离地，韩晓若惊讶地收回扑空的双手。
见他始自进门默然沉郁的模样，她还以为魏思诀不喜小娃儿呢！
殊料接下来的变化更是令韩晓若直呼不可思议，本以为魏思诀放下身段拥抱琳琳已是最大让步，但他居然缷下那副从她初见面时就一直带的冷肃面具，露出难得的真诚笑容与琳琳玩闹。
不可否认，韩晓若不是滋味极了。
枉她待他不薄，他也没卸下防心，仅有在提及睚眦剑来历时将情绪外放……而那……不是为她啊……是为了那个不知姓啥名啥的同乡姑娘……
罢了，她和个小娃儿计较什麽？韩晓若摇摇头，最後的结果会是什麽她不愿再想下去，总之她是不会轻易退让的。
「韩小姐，你又来看孩子啦。」苍老声音从阴暗房里传来，韩晓若见外头既有魏思诀看照着便放心地循声而去。
「婆婆，您身体还好吗？」轻柔地将床上的老人扶起，她寻了件外衫为婆婆披上。
「别管我这副残破身体，晓若，人老了就该认命，婆婆的身体婆婆晓得，没得救了。」婆婆两眼空洞地望向空无一人的方向，说明了老人两眼已残的事实，一生的漂泊已耗尽她所有健康。
「婆婆。」满怀忧心，她亦感受得到老人的寿命如风中残烛摇摇欲熄。
「傻姑娘，不是带了个人来吗？还不扶婆婆出去认识他？是哪家的公子爷？」婆婆和蔼慈笑道，不再提扫人兴致的坏事。
「他不是重京人氏，只是路过此地而已。」她扶着婆婆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向外走去。
「别担心，该你的就是你的。」活了数十寒暑，韩晓若那点姑娘心思婆婆怎摸不清楚，覆满重重皱摺老茧的手握住韩晓若的手，无声鼓励着她。
「魏大哥。」她朝让孩子围着的魏思诀招招手。
他的气质本不是人间凡物，此时魏思诀在朝阳沐浴下更显出尘俊逸，见此画面就连自恃甚高的韩晓若也不禁犹疑，这样的人物真是自己所能获得的吗？
瞥见她的动作魏思诀撇下娃娃军们朝她大步走来，嘴角来不及撤去的笑意又是惹得韩晓若一阵脸红心跳。
「你脸怎红成这样？莫不是中暑？」魏思诀乍见韩晓若满脸红通，猝然出手覆上她的额。
「没、没这回事，我只是热了点儿……」韩晓若被他突来的举止吓得话也说不清，结结巴巴地否认。
「真的没事。」她的结巴拙言亦使得他察觉到自己不应泄露的关心，连忙收回大掌再次回到平日的他。
「我没事。」呵……他又带上面具呵……韩晓若背地底苦笑。
「年轻人，你叫什麽名字？」婆婆含笑问。
「敝姓魏，名思诀。」
「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