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香梅一脚跨进张家别墅大门的时候,一母三崽四条狗「吼」地齐声发威,如临大敌。柳香梅素常怕狗,路上要有狗,通常她是礼让三分绕道避过的一方。可是,眼下管不了这许多了,憨女壮起胆子,往里硬闯。
敢情这些狗是些动嘴不动爪的,并不追上来。不过,它们的叫声倒是把主人给逼出来了。是姑夫和他娘,依香梅在娘家的叫法,又是一个亲家母。
「你这女人,月子里竟敢往别人家闯,我家往後要有什麽不顺,你担当得起麽?」这个亲家母首先上纲上线。
「我娘是不是在这儿?」柳香梅避虚就实,直击要害。
「你娘……哦,你娘来这儿干什麽?」回话的是姑夫。柳香梅晓得这个姑夫的脾性,一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超级草包啃老族,他什麽时候也学会跟他娘一起站在门口儿迎接来客了。
「干什麽?别以为我不敢嚷出来。」在这儿,柳香梅确实要比在家里肆无忌惮。
「你是水清侄女,既然来了,也是个客,进屋说话吧,在大门口嚷嚷地像什麽时候话。」周家老太这会儿,又不顾忌这个月子里的女人了。
柳香梅大刺刺进了屋,无需主人带领,自个儿就楼上楼下探查了一遍。可惜,豪门院深,别说每个屋子都关着门,就算全都屋门洞开,她这样走马观花的,如何能全都挨个查到。
没找到娘和闺女,柳香梅退而求其次,「那,我水清姑姑呢?」
「你姑姑……她坐月子呢!」亲家母的话极不自然。
「你带我去见她!横竖我已经够倒楣的了,不怕月子里的女人给我带来霉运。」
「你是不怕,我还替媳妇儿怕呢。别忘了,你也是月子里的女人!」
柳香梅没辙,人家真要藏她的女儿,除非她能拆了这别墅,若不然,如何找得着。心中一急,柳香梅别无二法,眼泪哗哗地如滂沱大雨一样就流下来了:「宝宝,闺女,我的女儿呀,你在哪里?你可知道娘在找你啊,闺女……」
香梅此番哭女,其悲其切,感天地泣鬼神,可惜张家母子俩,就是硬得起这份心肠。
「你别在这儿哭,本来坐月子就不该来别人家。还这麽哇哇的,你这不是成心让别人不得安生麽。」
「闺女啊,这整天,你饿不饿呀,娘的乳房胀得疼……」柳香梅拿别人的话当耳边风,继续哭自己的。
俗话说得好,有其母必有其女。柳香梅自小儿胃口就不差,想来她闺女也是个能吃会喝的。刚刚娘亲哭得惊天动地,丫头愣是没动静,眼下这一声喊「开饭」,「哇」地一声,二楼左手第一间屋子马上传出应和之声。
「宝宝!」柳香梅如母大虫上山,马上窜上二楼,其身手之敏捷,怕连真正的母大虫也要给盖下去。
「宝宝!」柳香梅根本用不着再劳驾谁来指路,巡着哭声,一下就推开了屋门。
屋子里头,柳水清正握着奶瓶要往闺女嘴里塞。郑月芳立在一旁,是教练的角色。
自己的闺女,哪用得着奶瓶。柳香梅进了屋,一把从柳水清手里抢过闺女,同时撩起自己的乳房。小崽子如饿狼投胎,马上就叨住了娘亲的乳头,吱吱有声地吮咂起来。把柳水清这假生娃的女人都瞧呆了——自己千辛万苦装怀孕,装生娃,装坐月子……今儿看到嫂子真把闺女抱来,甚至连自己也开始相信的确是生娃了。哪知香梅只需随意一招,如大师出手的行云流水,在她,只是本能;在自己,却令所有费尽心思装起来的假相,霎时如海市蜃楼般土崩解。
是的,喂奶,有奶才是娘——这是永远装不来的!
小丫头的脖子上,这会儿正戴着一把小巧的赤金玲珑平安锁,虽不如家里的那把银镶玉百子锁大,但是金子跟银子的对比,不知要贵重多少倍。这把平安锁光仅凭眼瞧,至少得三两金子方能打造得来,。依眼下黄金时价,折合钱该是两万出头。
「张家还真是有钱,这算给闺的见面礼麽,怪道早上自己给闺女带上银镶玉百子锁的时候,娘要把它摘下来。」柳香梅心里这麽寻思,手上却一把扯了闺女脖子上的赤金平安锁朝地上就丢。
慌得郑月芳忙斥道:「跟谁置气也别跟金子过不去呀。啧啧,两万多的时价呢!」
「娘,你索性把闺女抱了给人贩子,不是能卖更多钱?」憨女这句话堵得郑月芳汗颜——天地良心,自己跟人贩子能一样麽?自己一心为外甥女儿盘算,眼下还真盘算出不是来了。
「梅梅,你别任性,娘要当人贩子,说不定还真能落下一笔钱财。你水清姑姑可以作证,娘这处心积虑,但凡有半点私心是为了自个,天诛地灭……」郑月芳被自己的话感动,也哭得稀哩哗啦。
柳香梅瞧见娘哭了,不忍心再恶语相伤。说起来,娘做的事虽然不上路,她这话倒是真的。
小丫头吃饱喝足,就在娘亲怀里沉沉睡去。小人儿不知道累,但这的确是她这一整天头一次安生地睡着。
一切安详而又温馨,柳香梅小心地拭去闺女脸上的奶渍,又挤出一点奶水顺势给女儿洗了一把脸,亲亲那比花瓣还要娇嫩的小脸蛋——憨女做这一切,只是出於母亲的本能,但是瞧起来,就是那麽惬意和享受。
算起来,这是这对母女这辈子头一次别後重逢,这话不是煽情。这一天,在这对母女,难道不像一个世纪般地漫长。
「嫂子,瞧这样子,这闺女我还敢要麽?」柳水清先打破了沉默。
「那你怎麽办,水清,那麽多人都晓得你怀孕生娃了!」
「就……当我……当我怀没了吧……本来也没有!」柳水清潸然泪下,到最後意致哽不成声。屋子里这一会儿,三个女人三场哭,得数她哭得最伤心。
柳香梅本来还有一个跟姑姑兴师问罪的保留节目,见此境地,如何还有心情上演。
「姑姑,你也别伤心了。你喜欢这闺女,等出了月子,我天天抱过来给你瞧瞧便是了。」
「瞧有什麽用……」郑月芳的心里话——瞧又不能把张家这诺大家产瞧到你闺女手中去。
不过,这婆娘口是心非的功夫修练得炉火纯青,心里这麽想,说在嘴里的却是:「梅梅,听娘的话,把闺女抱养与姑姑。你瞧,在这儿谁不拿这小丫头当宝,刚进门,亲家母就给她戴上了赤金平安锁。要在你们周家,还得长孙才能分得牧场与奶牛,合着丫头就不是人似的。梅梅,这儿拿你的丫头当个宝,周家拿你的女儿当根草,你的憨脑袋屎糊了,怎麽就不晓得想一想……」
「娘,我不管别人怎样,我自个儿拿闺女当个宝就成了!」
郑月芳气馁,她的嘴皮功夫不是不厉害,算盘打得不是不精明,可惜憨女儿油盐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