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有月星稀的夜晚,月亮就在山坡上一棵最高的柳树梢头挂着,又圆又大,亮得晃眼。所有的树,屋,路和山全都镀上了一层银白,一切自然没有白日里瞧得分明,却有了一种说不清的风情。木叶背过「独上江楼思悄然,月光如水水如天。同来玩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那会儿是抄了五遍之後才背下来的,这时却觉得再入景入情不过,好个月光如水水如天。
木叶一直等到夜里一点多,才听见前村传来车声,不一会儿,七八个男男女女便从她家院门前的路上走过。
金叶和玉叶稍落後一步,走近院门,瞧见木叶披着一身月色倚在门口,倒是什麽话也没说。是她们俩先自受不了这憨女第二直不愣登的目光,像医院里的X光似的直照到人的五脏六腑里去。金叶虽是心虚,倒还撑得住,故意装着没事人儿样自顾进了房。金叶人小,跟在金叶後面连头也不敢抬起一下,直跟进大姐的房里。
金叶是进了房才瞅见後头跟了条「小尾巴」,她这会儿是真乏了,跳了一晚上的舞,每只曲子都不落空。穿藕荷色长袖连衣裙的这个柳林女子是今晚「梦幻舞厅」里锋头最键的一个女人,男人只晓得这女人风情万种,却不知道自个儿搂着跳舞的这女人,肚子里还装着一个呐!这一晚上,金叶如何会不累,这会儿金叶腿痛腰乏,只想倒头大睡的。
「玉叶,回你房里睡觉。」玉叶跟木叶睡一屋,没来由这麽晚了还跟进金叶屋里来。
「姐,我怕憨女第二!」
「嘁,你怕她做什麽?她还能把你嚼巴嚼巴,一口吞了!」
「她刚才瞧我的样儿就好像要把我吞了。」
「别怕,你先回屋睡觉,有事儿姐会帮你。」
玉叶只得一步一挨回了自己和木叶一块住的屋。木叶还有做题,眼角瞥见见玉叶进屋,起身就闩了房门。
玉叶心虚,一句话也不敢撩拨憨女第二。
「玉叶,你带姐姐去跳舞了?」木叶开门见山。
「是姐姐带我去的。我又不会跳舞!」
「你不说镇上有家『梦幻舞厅,姐姐能晓得那地儿。」
「姐姐自己要不想跳舞,别说镇上,舞厅开到咱家里来也没事!」
「你还嘴硬,要出了事,我瞧你怎麽向姐夫交待。」
没想到玉叶反倒扑哧一笑,道:「你就是瞎担心,姐姐还说她不想要娃儿呢。」
木叶愣了一下,正色道:「你得把这话告诉爹娘或者姐夫。」
「要告诉你去告诉,我才不当奸细!」玉叶换下睡衣裤,一躺自己床上便睡着了,说到底还是娃儿心性。
第二晚,柳木叶便多了个心眼。
金叶晚饭一吃完,碗一摞,便回屋梳妆打扮,她总不能让人瞧出自个儿是个孕妇。这晚她穿的是白天特意去镇上买的一件黑天鹅绒镶银白亮片的百褶裙,上身是一件白色蕾丝高领真丝衬衫,把衬衫下摆塞进裙腰,显得高挑又贵气。虽然小腹那儿微微隆起,可是舞厅里头灯光昏暗,想来没人会发觉,不过,再不处理掉可就迟了,金叶在心里对自个儿说,到时候就跟家旺说是意外流产,量他也不敢硬要离婚,总归是意外麽,人生谁能没个三长两短。
柳金叶风摆杨柳,婀娜多姿地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木叶正守在门口,「姐,你今天打扮得真好看!」憨女第二难得跟姐姐说一句奉承话。
「好看?你不觉得腰这儿有点太粗了吗?」
「那没关系。姐,你这会儿要照张相,准有人买你的肖像权!」
这憨女第二的奉承话说得还真是不凡,金叶顿时来了兴趣,「要是从前没怀娃那儿,说不定还真有人要买我的肖像权,至不济,当个封面女郎,定不会像那些女明星一样辱没杂志的名声、污染观众视觉。现在,是不行喽!姐能抓住青春的尾巴尖儿再耍些日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怎不行,姐。你这种打扮,照出的相片,都是大洒店争相要的。」
「这可奇了,木叶,人家大洒店要姐的相片做什麽?」
「卫生间里,贴在男人小便池的上头!」
「你作死!憨女第二,你都从哪儿知道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柳金叶恼羞成怒。
「我在学校上网的时候瞧的!」柳木叶答得很认真诚恳。这憨女第二还真以为如此就能劝转大姐。
外头,柳世彬直按车喇叭,柳金叶顾不上跟憨女第二算帐,匆匆出门。
这天晚上,金叶连玉叶也不带,小丫头又不解风情,到舞厅去像小只猴子似地东窜西窜也不是个事。
还是到前村搭世彬的车,她前脚刚踩上车门,後头便听见木叶道:「姐,等等我!」木叶腿一抬,也上了车。一车等着去镇上舞厅寻欢作乐的人便都笑了,「金叶,你又换了个徒弟。」
「也真是,玉叶那小猴儿光会满场窜,木叶到底大些,瞧她细腰长腿的,隔不了多久怕又是一个舞场皇后。金叶,这柳林村的风头,可真的都要被你姐妹占尽了。」
木叶听着这些调侃,心里很不舒坦。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末了才开口道:「我不是去跳舞的。」
一个小夥子便道:「你不是去跳舞的,那你上这车做什麽。」
「难道上了这车就非得去跳舞?」
「那当然,你问问坐车上的任一个人,要有一个不是去跳舞的,我就从这车上跳下去。」
这还用问,木叶瞧也瞧得过来。
「行了,到了镇上,你想干什麽就干什麽去好了。」金叶有点嫌恶地说道,她可不想让这个憨女第二搅了自己的好兴致。
到镇上下了车,这班男女直奔梦幻舞厅,见木叶尾随众人也进了里头,便有人打趣道:「还说你不是来跳舞的,那你奔这儿来做什麽呢,难不成你把舞厅认做电影院?」
「我瞧着我姐。」
「嘁,成天家里瞧还没够?得跟上这儿来。」
「我瞧着我姐,不让她跟你们跳舞。」木叶冷着小脸儿道,众人只从她的话儿里听出一股瞧不起的味儿。被一个憨女第二瞧不起,可真够窝火的,可是眼下都进了舞厅,却不便发作——寻欢作乐要紧呐。
金叶这晚比昨晚更受欢迎。她早些年跟村小学一个音乐老师学过各种交谊舞。那会儿跳个舞得躲在屋子里头,关紧房门,收音机开得刚好够听得着。谁家屋子都是塞满床铺柜子之类的家当,那点地儿怎够操练。
可是架不住人家音乐老师是个专业的,依旧能带着金叶满屋转得裙据飞扬,就好像这屋子原是个天阔地广的大舞台。後来,这音乐老师辞职去了一家歌舞团,听说还是个现代舞的专职编导。
金叶没了搭档,只得愣生生按下了跳舞的兴头儿,这些年,她这样一个浪漫的女人,只苦空有一幅跳舞的好本事,却只是没处一展身手。